“林远!”
吴承嗣的声音,像一块巨石砸入冰湖,在整个校场上激起无形的惊涛。
三千甲士的目光,瞬间聚焦。
那目光如刀,如剑,如箭,齐刷刷地刺向陈默身后那道并不算高大的身影。
林远。
这个名字,对飞狐口的绝大多数士兵来说,是陌生的。
但对点将台上的几名核心将领而言,不啻于平地惊雷。
尤其是刚刚从魏征大营逃回来的副将张松,他瞳孔剧缩,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
那个将三千铁骑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把火烧掉百丈仓,逼得魏征吐血的魔鬼。
他竟然亲自来了!
还只带了十二个人!
“拿下他!”
一名性如烈火的偏将,猛地拔出腰刀,指向林远,厉声喝道。
“此人乃朝廷钦犯!吴将军!不可与此獠废话!”
“锵!锵!锵!”
前排的数百名士兵,闻声而动,长枪顿地,刀锋出鞘,森然的杀机瞬间将场中的十三人淹没。
空气,凝固了。
赵衡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身边的钱峰,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准备扑杀的猎豹,冰冷的杀意锁定在点将台上的吴承嗣身上。
只要一声令下,他有把握在三千人反应过来之前,让这位飞狐口主将血溅当场。
然而,林远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钱峰和身后所有追风营老兵的杀气,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
林远缓步走出。
他脱下了头上那顶不起眼的斥候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甚至可以说有些清秀的脸。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下方如林的刀枪,直接落在了点将台上的吴承嗣脸上。
“吴将军,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那语气,不像是阶下之囚,更像是老友重逢。
吴承嗣死死地盯着他。
那张刀疤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你还敢回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北境,是我家。为何不敢回?”林远反问。
他举起了陈默手中的那块狼头令牌。
“追风营三百七十一颗人头,都还睁着眼睛,看着这片天。”
“我回来,是想问问吴将军。”
“这天,还是不是我大周的天?”
“这地,还是不是我大周的地?”
这两问,如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吴承嗣的心口。
他想起了三年前,这支番号被抹去,被定义为叛军的北境孤狼。
他想起了那个雪夜,林远的前任,追风营的统领,是如何将这块代表着兵权的令牌交到自己手上,让自己为他们保存最后的火种。
他更想起了自己那个惨死的儿子。
“放肆!”那名偏将再次怒喝。
“一介叛将,也敢在此妖言惑众!来人!给我……”
“住口!”
吴承嗣一声暴喝,打断了他。
那偏将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吴承嗣。
吴承嗣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远身上。
两人隔着百步的距离,隔着三千甲士,隔着三年的光阴,遥遥对视。
许久。
吴承嗣抬了抬手。
“收兵。”
两个字,让所有将领都愣住了。
“将军!”
“我再说一遍,收兵!”吴承嗣的声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士兵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军官的呵斥下,收起了兵器,但包围圈,并未散去。
“把他们,带到议事厅。”
吴承嗣说完,转身走下了点将台。
……
将军府,议事厅。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厅内,只剩下吴承嗣和他手下的四名心腹将领。
还有林远,赵衡,钱峰,以及捧着锦盒的陈默。
气氛,比在校场上时,更加压抑。
吴承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林远和赵衡身上来回扫视。
“说吧。”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林远没有说话。
他只是对着赵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衡会意,上前一步。
“吴将军,孤乃大周太子,赵衡。”
他自报家门,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气度。
吴承嗣的眼皮跳了一下,但没有太多意外。
张松早已将此事告知。
“太子殿下,流落北地,与乱匪为伍,如今又身陷我飞狐口。”
吴承嗣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孤不是来谈条件的。”赵衡摇头。
“孤是来给吴将军,指一条路的。”
“指路?”吴承src/main.rs嗣身旁那名偏将,忍不住冷笑出声。
“殿下,您还是先想想自己的路吧。”
赵衡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吴承嗣。
“吴将军,你可知,魏征为何会败?”
吴承嗣没有回答。
“他败,不是因为孤的军队比他强。而是因为,他效忠的,是一个即将倾覆的家族。”
“陈家,通敌卖国。”
赵衡将那封从信使身上截获的密信,放在了桌上。
“这封信,是陈易写给瓦剌人的。他许诺,只要瓦剌出兵,助他擒王,事成之后,便以晋阳为界,南北分治。”
“轰!”
这番话,让厅内的几名将领,脸色剧变。
张松更是失声惊呼:“这不可能!”
他虽然知道魏征派人去了瓦剌,却不知道信中是如此大逆不道的内容。
吴承嗣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他伸出手,拿过那封信,一目十行地扫过。
当他看到“南北分治”那四个字时,他握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
“咔嚓!”
桌角坚硬的铁木,被他生生捏下一块。
“陈!易!老!贼!”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眼中是能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
赵衡静静地看着他。
“吴将军,现在,你还觉得,孤没有资格,为你指路吗?”
“陈家,是国贼。孤奉天讨贼,是为大义。”
“将军的杀子之仇,是为私怨。”
“如今,国仇家恨,汇于一处。将军手握三千雄兵,坐镇雄关,难道还要坐视国贼将这大好河山,拱手送人吗?”
一番话,字字诛心。
吴承嗣猛地抬头,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衡。
许久,他颓然地坐了回去。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脸上满是挣扎和痛苦。
他知道,赵衡说得对。
他没得选。
从他看到那块追风令,看到这封信开始,他就没得选了。
“殿下。”他睁开眼,声音嘶哑,“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这十几个人,就凭你这一纸空文?”
“就算我吴承嗣信了你,我麾下这三千弟兄,他们凭什么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
“你说陈家是国贼,可如今,在天下人眼里,你们才是叛军!”
这个问题,很现实,也很致命。
赵衡的拳头,握紧了。
他正要开口,林远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吴将军,这个问题,问得好。”
林远笑了。
他环视了一圈厅内那几名神色各异的将领。
“所以,我们不谈虚的。”
“我们来做个交易。”
“交易?”吴承嗣眉头一挑。
“没错。”林远伸出一根手指。
“我,用一个天大的军功,来换将军麾下三千兵马的效忠。”
“什么军功?”
“魏征的人头。”林远淡淡地说道。
整个议事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林远。
取魏征的人头?
魏征现在手上至少还有两千铁骑,正像疯狗一样在太行山里乱窜。
而你们,就这十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