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点杀气？”
林远的话一出口，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杨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后的那些宣府将领们，一个个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眼神里流露出不满和挑衅。
什么意思？
说我们宣府的兵没有杀气？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们的脸啊！
我们宣府镇常年与北元残余势力作战，哪个兵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说我们没有杀气？
那个络腮胡子的张副总兵当场就想发作，却被旁边的兵备道李贤用眼神制止了。
杨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爷说笑了。我宣府将士常年戍边，与鞑子大小战事不断，若是连杀气都没有，恐怕早就被鞑子给吞了。”
“是吗？”林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没有再和杨洪争辩，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校场上的三千士兵。
“本王看你们演练的阵法，步伐整齐，口号响亮，确实是下了苦功夫的。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打仗，不是在戏台上唱戏！不是谁的嗓门大，谁的动作漂亮，谁就能赢！”
“打仗，是要死人的！是要用刀子捅|进敌人的肚子，看着他肠穿肚烂！是要用斧子劈开敌人的脑壳，看着他脑浆迸裂！”
“我问你们，你们上一次见到血，是什么时候？你们上一次亲手杀死一个敌人，又是什么时候？”
林远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和压迫力，让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傲气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中的很多人，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了。
宣府镇虽然号称九边重镇，但近年来北元势弱，大规模的战事很少发生。大部分时候，他们做的都只是巡逻、守城，日子过得相当安逸。
所谓的“与鞑子大小战事不断”，很多时候也只是小规模的斥候冲突，大部分士兵根本没有参与的机会。
他们的训练，确实越来越流于形式，更像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的表演。
“本王再问你们！”林远的声音愈发冰冷，“你们手里的刀，磨利了吗？你们身上的甲，擦亮了吗？你们的火铳，还能打响吗？”
“你们拿着朝廷的粮饷，穿着朝廷的军服，你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可你们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哪里还有半点军人的样子？！”
“这样的军队，别说是去打鞑子，恐怕连一群拿着菜刀的毛贼都打不过！一旦战事真的爆发，你们能指望用你们那漂亮的阵法和响亮的口号，去吓退敌人的铁骑吗？！”
林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宣府官兵的心上。
那些士兵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杨洪和那些将领们，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他们的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反复地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们宣府镇的遮羞布撕得一干二净！
杨洪的拳头在袖子里握得咯咯作响，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他身边的王瑾，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我的乖乖，这位镇北王也太猛了！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跟九边之首的总兵杠上了？这要是闹出兵变来可怎么办？
然而，林远似乎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他走下将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三千士兵的方阵前。
他随手指着最前排的一个看起来颇为健壮的士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入伍几年了？”
那士兵被林远的气势所慑，紧张地答道：“回……回王爷，小的叫王二牛，入伍……五年了。”
“五年？”林远点了点头，“好，王二牛，那你告诉我，这五年里，你杀过几个鞑子？”
王二牛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小声说道：“一……一个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林远冷笑一声，“那你这五年都在干什么？在军营里吃饭睡觉，然后等着领军饷吗？”
王二牛的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远没有再理他，又指向了另一个士兵。
“你呢？”
“小的……也没杀过……”
“你呢？”
“……”
林远一连问了十几个人，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一样的。
整个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杨洪和一众将领的脸上，已经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
他们知道，宣府镇的军队确实存在安逸懈怠的问题，但他们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会被林远用如此直接、如此残酷的方式，血淋淋地揭开！
这比直接跟他们吵一架，甚至打一架，还要让他们难受！
不见血的刀子，才最伤人！
林远把所有人的脸都打了一遍，这才慢悠悠地走回将台。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杨洪，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咄咄逼人的人不是他一样。
“杨总兵，看来，贵军的将士们，确实是需要一些‘实战’来磨砺一下了。”
杨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王爷教训的是。”
他还能说什么？
事实就摆在眼前，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哎，杨总兵言重了，本王哪敢教训你。”林远摆了摆手，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本王只是觉得，身为北疆总督，有责任为皇上分忧，有责任提升我大明边军的战力。”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
“这样吧，本王看杨总兵军务繁忙，可能有些事情顾不过来。不如，就由本王，从我的亲卫中，挑选一百名经验丰富的教官，派驻到宣府镇来，帮助杨总兵，好好地‘操练操练’这些新兵蛋子，让他们也见见血，找找当兵的感觉。杨总兵，你看如何啊？”
来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杨洪和李贤对视一眼，心里都是猛地一沉。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原来目的在这里！
派一百个教官过来？
这哪里是派教官，这分明就是往我们宣府镇里钉钉子啊！
这一百个人，就像一百双眼睛，天天盯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汇报给林远。
而且，他们是来“操练”新兵的。新兵最是热血，也最容易被煽动。时间一长，这宣府镇的兵，到底是听他杨洪的，还是听林远派来的教官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等于是不动声色地，就把手伸进了宣府镇的军权核心！
这一招，太阴了！太狠了！
杨洪很想拒绝。
但他能拒绝吗？
林远刚刚才把宣府镇的兵批得一文不值，现在人家“好心好意”要派人来帮忙训练，你-要是拒绝，不就等于承认你不想让军队变强，你就是个无能的总兵吗？
这个帽子扣下来，他杨洪可戴不起！
而且，林远说得冠冕堂皇，一切都是为了“提升大明边军战力”，是为了“为皇上分忧”。
你拒绝，就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不把大明的江山社稷放在眼里！
杨洪感觉自己被逼到了墙角，进退两难。
他求助似的看向兵备道李贤。
李贤也是一脸的苦涩，他对着杨洪，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了。
这个亏，只能认了。
杨洪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已经重新堆起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王爷……王爷说的是。末将……末将代宣府镇十万将士，谢过王爷的……厚爱！”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
“好！杨总兵果然是深明大-义！”林远开心地一拍手掌，仿佛真的只是在帮助同僚一样。
“岳峰！”
“末将在！”岳峰立刻上前一步，他憋了半天，早就爽翻了。
“你亲自去挑一百个最精锐的弟兄，从明天开始，就留在宣府镇，担任教官！一定要把本王的练兵之法，毫无保留地教给宣府的弟兄们！听到了没有？”
“末将遵命！保证完成任务！”岳峰洪亮地回答道，他看向杨洪那帮人，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和得意。
看着林远和岳峰这一唱一和，杨洪感觉胸口一阵发闷，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知道，自己输了。
在这场交锋中，他被林远玩弄于股掌之间，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准备的“下马威”，结果变成了人家立威的舞台。
他本想给林远一个“软钉子”，结果反被人家钉了一百颗钉子进来！
这个镇北王，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手段，比他手下的刀，还要锋利！还要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