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媳妇“哎呦”一声拍大腿:“我说王寡妇最近总往许家跑……”
村长眼前一黑,差点栽进井里。
苏翠娥望着三个儿子铁青的脸,心里冷笑——这才刚开头呢。
日头压到西山尖时,村长把烟袋锅子在井沿磕得梆梆响:“许家三兄弟听着!今儿当着全村人的面上,给你娘立个字据,保证以后对你娘百依百顺!”
许辛酉摔了狼毫笔,墨点子溅到月白长衫上:“有辱斯文!”
“斯你娘!”苏翠娥揪住他耳朵往石磨上按,“你妹子蝉衣才十岁,前日就听你媳妇说要卖给县里布庄当丫鬟!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许丙寅瘸着腿夺过纸笔:“我写!”他蘸墨的手直哆嗦,“今立字人许庚辰、许丙寅、许辛酉,自愿奉养老母至寿终正寝,保住听老母的话……”
“加这句!”苏翠娥拍大腿,“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围观的婆子们哄笑起来。大锤媳妇嗑着瓜子嚷:“老二和老三还没娶亲呢,这誓够毒!”
许辛酉涨红了脸:“不写!”
村长拐杖“咚”地杵在他脚面:“不写就滚出族谱!”目光扫过人群,“当年饥荒,你们娘把最后半碗糊糊喂了辛酉,自己啃了三天树皮,这事可有人证?”
墙根下豁牙老汉啐道:“我亲眼见的!苏娘子饿晕在祠堂门槛,怀里还揣着给辛酉偷藏的鸡蛋!”
许庚辰突然跪地磕头:“娘!我们知错了……”
“错个屁!”苏翠娥一脚踹翻他,“去年秋收你说腿疼,让你媳妇装病躺了半月,当老娘不知道你们偷卖新米?”
许辛酉咬牙捡起笔,字迹潦草得像狗爬。按手印时,印泥混着额角血渍,在宣纸上洇成个诡异的符咒。
苏翠娥夺过字据对着日头细瞧:“村长您收好,赶明儿我要是横死,这就是状纸!”
许庚辰拳头捏得嘎嘣响:“娘还要咋样?”
“每月交五百文养老钱!”苏翠娥掰着手指头,“老大出二百五,老二一百五,老三……”她斜眼瞥向许辛酉的书篓子,“读书人金贵,就一百文吧。”
大锤媳妇噗嗤乐了:“许老三那套文房四宝怕值二两银!”
村长抖着字据吹干墨迹:“就这么定了!你们三个丧良心的听着,再敢磋磨亲娘,老子带人拆了你们屋梁!”
暮色漫过打谷场时,看热闹的渐渐散了。
而许寡妇家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黑锅底,苏翠娥抡起笤帚疙瘩敲水缸:“老大淘米!老二劈柴!老三……”
她斜眼瞥向缩在墙根的许辛酉,“去茅房挑粪浇菜!“
许辛酉攥着《孟子》的手直哆嗦:“娘!县试在即……”
“县你祖宗!”苏翠娥一笤帚扫落他方巾,“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今儿不挑满三桶粪,晚饭喂狗!”
胡半夏倚着门框嗑瓜子,半边金耳坠晃得人眼花:“娘,咱家白米早见底了……”
话音未落,苏翠娥劈手扯开她衣襟,露出里头藏着的荷包:“昨儿王媒婆送来的新米,当老娘眼瞎?”
许庚辰夺过荷包:“败家娘们!”扬手要打,被胡半夏挠出三道血印子:“杀千刀的!这米是给我爹祝寿的!”
“祝寿?”苏翠娥冷笑,“你爹坟头草都换三茬了!”
她抄起葫芦瓢舀水,“哗”地泼在灶台上,“今儿不做饭,都喝西北风!”
许丙寅抱着柴火缩在门后:“娘,我这就劈柴去,明儿拿镇上卖?”
“还好意思说。”苏翠娥转头,一脚踹翻柴堆,“上月你偷卖柴火的铜钱呢?”
她指甲掐进许丙寅胳膊,“给隔壁村的翠花买胭脂了?”
东屋头突然传来摔碗声,许辛酉把粪桶砸在门槛:“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月白长衫溅满粪点子,“等我中了秀才……”
“中个屁!”苏翠娥抡起烧火棍往他书箱砸,“你爹临终前攒的束脩钱,全喂了狗!”
碎木屑里飞出张泛黄纸片,正是许辛酉在赌坊欠的债条。
胡半夏突然扑向米缸:“不过了!分家!”她金镯子磕在缸沿当啷响,“把老宅卖了算!”
“卖你娘的裹脚布!”苏翠娥揪住她发髻往米缸里按,“当老娘不知道你往娘家捎东西?”
白米簌簌落下,露出缸底藏着的银镯子。
许庚辰眼珠子通红:“这是爹给娘的陪嫁!”
“陪嫁?”苏翠娥把镯子套回手腕,“去年你媳妇偷去当铺,当老娘不知道?”
她突然抄起菜刀砍在案板上,“今儿谁不做活,老娘剁了谁加菜!”
月色漫进灶房时,许辛酉挑着粪桶栽进菜畦。
胡半夏煮的夹生饭焦糊味混着粪臭,熏得许丙寅直干呕。
许庚辰瘸着腿添柴,火星子溅在胡半夏新裁的绸裙上。
“杀千刀的!”胡半夏扑打裙摆,“这料子值半吊钱!”
苏翠娥蹲在门槛啃冷馍,瞅着三个儿子像看戏:“老大,明儿起你媳妇轮值做饭。”
她吐出馍渣,“老二继续劈柴,老三去镇上找个抄书的活计。”
许家三兄弟闻言,面面相觑。
鉴于母亲突然间如此大的转变,他们都噤若寒蝉,再不敢轻举妄动。
隔壁那个长舌妇还盯着他们,万一再生事端,恐怕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屋里闹腾了好半晌才消停。
油灯芯子爆了个灯花,苏翠娥仰面躺在硬板床上,土墙裂缝里漏进的月光正照在她红肿的眼皮上。
她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让你贱!让你偏心!”
外头忽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大女儿佩兰的破布鞋踢到门槛:“娘,我们回来了。”
苏翠娥慌忙用袖子抹脸,却蹭了满袖口咸涩。
二女儿蝉衣提着竹篮进来,里头野菜还沾着露水:“村头王婶子说咱家闹得鸡飞狗跳的。”
“喝口水。”苏翠娥抖着手往豁口陶碗里舀水,指尖抠进陶罐底层的红糖。
这罐糖还是去年许辛酉风寒时买的,如今剩的渣子都结了块。
佩兰盯着碗底的红褐色涟漪发愣:“娘,这是……”她记得上回碰糖罐,被娘用笤帚抽了三下。
“喝!”苏翠娥把碗硬塞进女儿手里,指甲缝里的泥渣子混进糖水。
蝉衣的碗沿磕出个豁口,她伸出舌尖小心舔了舔,甜得直眯眼。
外头野狗突然狂吠,佩兰手里的碗“当啷”摔在炕沿:“是不是哥他们又要给我和妹妹说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