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木达"咚"地踹翻条凳："吵吵啥！让许霆去喊辛酉过来问个明白！"他这个当大哥的到底还有几分威严，"保不齐是村长作的主，二弟妹也做不得......"
"哟，大哥这话说的。"赵氏阴阳怪气插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二嫂的亲兄弟呢！"
"再嚼舌根老子撕了你的嘴！"许文强揪住自家婆娘的后脖领，"眼下要紧的是搞钱！强子读书的钱还没着落......"
许霆缩在门框边直哆嗦。他今年刚满十四，上头两个姐姐早嫁了人。想起二叔还在时，他常带着辛酉摸鱼掏鸟蛋。可自打二叔死在矿上，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头喊哥的辛酉，转眼就成了穿长衫的读书人。
"杵着干啥！还不快去！"许木达照着儿子屁股就是一脚。
许辛酉就着豆大的油灯抄书，手腕子都酸了也不敢停。这活计是他腆着脸求了书铺掌柜三天才讨来的，多抄十页就能多换半斤糙米。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霆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奶叫你过去。"
"书没抄完。"许辛酉头也不抬，狼毫在黄纸上走得飞快。
"装什么相！"许霆一脚踢翻墙角的破陶罐，"奶为你读书连簪子都当了，如今叫你过去说两句话都不成？"
油灯猛地晃了晃，许辛酉赶紧护住摊开的书页。他瞅着这个曾经最亲的堂哥，突然扯开嗓子喊："娘！许霆哥要拽我去老宅！"
许辛酉甩开对方的手，瘦棱棱的后背紧贴着斑驳的土墙："名额的事我管不着，你们找我也没用。"
"好你个白眼狼！"许霆气得眼珠子发红，伸手就要揪他衣领，"当年要不是我爹......"
油灯晃得土墙发黄，苏翠娥刚泡完脚，木盆还没收，就听屋内老三的呼喊。
"三更半夜翻墙进来，当我家是菜园子？"苏翠娥裹着补丁袄子冲进屋，头发还滴着洗脚水。
许霆赔着笑："二婶，奶奶让辛酉过去问话......"
"问个屁！"苏翠娥抄起顶门杠，"律法说了，私闯民宅打死不论！"
许辛酉瞧着亲娘挥棍子的架势，突然想起前日她跟里正掰扯田税的模样。这哪是往日忍气吞声的寡妇？
"娘，要不我......"
"闭嘴！"苏翠娥瞪儿子，"读书读傻了？这黑灯瞎火的，摔沟里谁赔？"转头冲许霆啐道："告诉你奶，有事明儿白天来，我拿笤帚等着！"
许家老宅里，许老太婆婆听孙子添油加醋说完，拐杖杵得咚咚响："反了天了！明儿非得撕了那小贱人的嘴！"
大房媳妇王氏卷着袖子就要往外冲，被丈夫拽住："作坊招工第二批要十个名额，这会子闹翻，咱家还咋接活？"
"接个屁！"王氏甩开手，眼圈发红，"那骚蹄子当年勾得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十年前洞房夜，许木达搂着她喊"翠娥"的腌臜事，像根刺扎在心头。
西屋油灯下，三房赵氏嗑着瓜子看热闹："大嫂消消气，左右她克死男人......"
"你懂个球！"王氏抄起笤帚疙瘩砸过去，"当年要不是这狐狸精......"
"够了！"许木达摔了烟袋锅，"明儿我去要说法！"
鸡叫头遍时，苏翠娥正往瓦罐里舀糙米。许辛酉蹲在灶坑前添柴："娘，要不去给奶奶赔个不是？"
"赔不是？"苏翠娥冷笑，"上辈子跪着求他们救你姐，换回一筐烂菜叶子！"铁勺敲得锅沿铛铛响，"这世道，软柿子活该被捏！"
晨雾还没散，许家老宅乌泱泱来了七八口子。许老太婆扶着门框喘粗气："苏翠娥，给我滚出来！"
土墙内飞出个烂菜帮子，正砸老太婆太发髻上。苏翠娥拎着泔水桶出来："哟，这不是说我克夫的婆婆么？"
"你！"王氏刚要骂，瞥见里正带着作坊掌柜往这边走，嗓子眼卡了壳。昨儿闹得太凶，竟忘了今儿是招工的日子。
许老太婆变脸比翻书快，褶子堆出笑："翠娥啊，听说作坊......"
"招满了。"苏翠娥"哗啦"泼了泔水，"下回赶早。"木门"咣当"关上，震落墙头几片碎瓦。
许家众人僵在粪水横流的院外，听着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许辛酉在背《千字文》，每个字都像抽在他们脸上的耳光。
鸡叫三遍，灶房飘出葱花烙饼香。
胡半夏抹着汗把饼铲出锅，瞅见婆婆过来，忙堆起笑："娘，我按您说的掺了白面，您尝尝咸淡？"
苏翠娥掰了块饼边嚼边往院里走："老三家昨儿说要来搭把手，你盯着点别让她们偷懒。"
正说着，三房赵氏领着俩闺女扒在篱笆外："二嫂，我带三丫四丫来帮忙！工钱看着给就成！"
"来得正好。"苏翠娥扔过去两把镰刀，"后山猪草该割了。"
赵氏笑脸僵住："这...不是说作坊活计..."
"想挣银子？"苏翠娥冷笑，"先把猪喂饱再说。"
许老太婆拄着拐杖过来时，正撞见三房母女灰头土脸背猪草。大房王氏叉腰在菜园子骂："装什么勤快！谁不知道你们想巴结那狐狸精！"
"大嫂这话说的。"赵氏把草筐摔地上，"昨儿夜里是谁在炕上哭......"
"闭嘴！"王氏抄起粪勺泼过来，"再敢嚼舌根撕烂你的嘴！"
苏翠娥在灶房听得真切，往饼上多撒了把葱花。许辛酉捧着书凑过来："娘，三婶她们......"
"吃你的。"苏翠娥塞给他两个鸡蛋，"读书人的事少掺和。"
院里突然炸开哭嚎。三丫举着流血的手指头："二伯娘！镰刀割着手了！"
苏翠娥眼皮都不抬："灶灰止血，哭丧呢？"
胡半夏小跑着去抓草木灰，被王氏拽住胳膊："装什么好人！当谁不知道你夜里给婆婆端洗脚水？"
"大嫂松手......"胡半夏挣开时，木盆"哐当"砸在石磨上。
许老太婆趁机扯嗓子喊："苏翠娥！你要逼死我们老许家啊！"
"娘！"许辛酉要往外冲。
"坐下！"苏翠娥摔了擀面杖，"今儿谁敢出这个门，往后别吃我做的饭！"
外头忽然响起马蹄声。里正领着县衙差役进院："许苏氏！县太爷请你明日去衙门领赏！说是治好了张员外家公子的急症！"
许家人齐刷刷瞪大眼。王氏手里的粪勺"啪嗒"掉脚背上，赵氏拽着闺女就往苏翠娥跟前凑："二嫂！我给您捏捏肩？"
苏翠娥掸掸围裙上的面，冲差役福了福："劳烦回禀大人，民妇定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