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姜家妹妹吗?”王若兰声音娇滴滴的,话里的刺儿却一点没少,“躲在这儿赏菊呢?怎么不去那边亭子里和大家说说话?哦,我忘了,姜妹妹刚从庄子上回来不久,怕是还不认得几位公子吧?要不要姐姐我给你引荐引荐?”她身边几个跟班立刻捂着嘴吃吃笑起来。
这话明摆着是讽刺姜晚意出身不高,没见过世面,融不进她们的圈子。
姜晚意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微笑:“王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觉得这花开得好,想多看两眼。几位公子都是贵人,妹妹不敢高攀打扰。”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更让王若兰觉得她好欺负。
“哼,算你有自知之明。”王若兰轻哼一声,目光却像刀子似的在姜晚意身上刮,“不过呢,姜妹妹,姐姐好心提醒你一句。这赏花宴可不是光看花的地方,有些不该惦记的人,还是趁早收了心思的好。免得…自取其辱。”她的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凉亭方向,显然暗指刚才姜晚意偷看伍秦昊被她们瞧见了。
姜晚意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得更无辜了:“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愚钝,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旁边一个穿鹅黄的贵女尖着嗓子帮腔,“若兰姐是说,离伍家那位远点!别以为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风眠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开口反驳,姜晚意轻轻拉住了她。跟这种人当众吵起来,只会拉低自己的身份,正中她们下怀。
就在这时,整个花园的喧闹声,毫无预兆地,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了。
所有的谈笑声、丝竹声,戛然而止。
一股冰冷、强悍、带着无形压迫感的气息,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
姜晚意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只见刚才还站在凉亭柱子边、仿佛与世隔绝的伍秦昊,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走得不快,步子却极稳,墨蓝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也愈发显得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冷得像块寒玉。
他就那么径直地走了过来,目标明确——正是她们这群人所在的位置。
王若兰那几个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贵女,此刻脸都白了,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伍秦昊的眼神扫过她们,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最锋利的刀剑更让人胆寒。王若兰腿一软,要不是旁边人扶了一把,差点直接跪下。
伍秦昊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姜晚意面前,一步之遥。
姜晚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冷冽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像是松木混合着冷铁的味道。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寒潭,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这诡异又吓人的一幕。玉面阎罗主动靠近一个女子?还是刚被王若兰她们刁难的那个姜家姑娘?他想干嘛?难道王若兰的话惹恼他了?他要替这姑娘出头?不可能吧!
姜晚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她不怕王若兰那种明面上的刁难,但这种完全看不透意图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靠近,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紧张。
然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煞神要发难的时候,伍秦昊动了。
他并没有对王若兰她们说什么,甚至没再看她们一眼。他只是微微侧身,从姜晚意身边……擦肩而过。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只是恰好路过。
就在两人身形交错、衣袂几乎相触的那一刹那,姜晚意的耳朵里,清晰地钻进一个极低、极冷,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低沉男声,只有她能听见:
“别来无恙。”
四个字,轻得像风,却重重地砸在姜晚意的心上!她整个人瞬间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头顶!
别来无恙?
他认识她?!他怎么会认识她?!
就在她心神巨震,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更让她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个带着薄茧、微凉而有力的手指,极其隐蔽地、飞快地碰了一下!
那触感快得如同错觉。
下一秒,伍秦昊已经越过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宴席外走去,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月洞门外。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那低语、那若有似无的触碰,都只是姜晚意的一场幻觉。
然而,姜晚意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宽大的袖袋里,多了一样东西!
硬硬的,带着金属的凉意。
她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没有当场失态。
花园里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嗡嗡议论声。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姜晚意,眼神里充满了探究、猜测和难以置信。
王若兰那几个人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从煞白到惊疑,再到嫉妒得发狂!伍秦昊!那个阎王一样的伍秦昊!他竟然主动走到姜晚意面前!虽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但这行为本身已经足够惊悚和引人遐想了!她们刚才还嘲笑姜晚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侯夫人也匆匆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笑容,拉着姜晚意的手:“晚意啊,刚才…伍将军他…跟你说了什么吗?”语气里的试探和急切藏都藏不住。
姜晚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茫然又带着点后怕的表情,声音还有些发颤:“夫…夫人,没…没说什么啊。伍将军他…他就是路过吧?他身上的气势太吓人了,我…我都没敢抬头看他…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侯夫人看她确实吓得够呛,不像作假,心里虽然疑惑得要死,但也不好再问,只能安抚了几句,又警告地瞪了王若兰她们一眼。
一场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
只有姜晚意自己知道,她的袖子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足以让她心跳失速、彻夜难眠的秘密。
她借口被吓着了,身体不适,早早地跟侯夫人告退,带着同样一脸懵、满肚子疑问的风眠,逃也似的离开了侯府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安静的院子,姜晚意立刻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风眠守在门口。
她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袖袋里,掏出了那个伍秦昊塞给她的东西。
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看清了。
那是一枚…玉佩!
玉质温润细腻,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的纹样却有些奇怪,不是常见的龙凤花鸟,而是一种繁复的、带着点异域风情的缠枝藤蔓,藤蔓间隐约可见一只蛰伏的…猛兽?看不太真切。
然而,让姜晚意瞳孔骤缩,浑身血液瞬间冰冷的,是玉佩边缘一处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印记!
像是干涸了很久很久的…血迹!
姜晚意的手猛地一抖,玉佩差点脱手掉落!
她死死攥紧玉佩,冰凉坚硬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她遗忘的画面,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地撞进脑海!
那是一个混乱的雨夜,地点模糊不清,好像是在城外某个破庙?还是废弃的庄子?她年纪太小了,记不真切。只记得她好像偷偷跑出去干什么,然后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到处都是喊杀声…她躲在一个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比她大几岁,伤得很重很重,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脸色白得像纸,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她藏身的方向,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小小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那眼神触动了她,也许是纯粹的害怕想找人分担。她爬了过去,把自己偷偷藏起来舍不得吃的一块硬邦邦的饴糖塞进了少年嘴里,又笨手笨脚地想撕下自己的衣角给他包扎流血不止的伤口…
少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他颤抖着手,似乎想从怀里掏什么东西给她,但最终只摸出了半块沾满血的、刻着奇怪花纹的玉佩…他好像想把玉佩塞给她…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追兵的呼喝声!
她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那少年了,连滚爬爬地又躲回了原来的角落,把自己缩成一团,死死捂住嘴巴…
后来…后来好像有人找到了那个少年…再后来的事,她就完全记不清了。那个雨夜,那个血淋淋的少年,那块染血的玉佩,都成了她童年一个模糊而恐怖的噩梦片段,被她刻意深埋,几乎遗忘。
直到今天!
直到这枚带着同样花纹、同样有着细微血痕的玉佩,再次出现在她手里!
那个雨夜浑身是血的少年…是伍秦昊?!
他认出了她?!他给她玉佩是什么意思?是感谢当年的…一块糖?还是…别的什么?
“别来无恙…”他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姜晚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她握着那枚冰凉刺骨的玉佩,靠在门板上,久久无法动弹。
窗外,夜色深沉。姜晚意的心,比这夜色更加混乱和沉重。那个“玉面阎罗”伍秦昊,他到底想干什么?这枚染血的玉佩,又会给她带来什么?
……
舒闲庭那句“墙角挖穿”的话,像块烧红的炭,直直砸在伍秦昊脸上。他耳根那点红晕“腾”一下蔓延到脖子根,活像煮熟的虾子。他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了好几回,才挤出蚊子哼似的一句:“对不起,往后我会多注意一些,与苏佩兰保持距离。”
“哼,”舒闲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股憋着的酸溜溜的火气,被他这笨嘴拙舌、手足无措的样子戳了个小洞,嗤嗤地漏了些出去,可到底没全消。她斜睨着他,故意拖着调子,“注意?怎么个注意法儿?是人家苏姑娘再抱着琴找你‘指点迷津’,你拔腿就跑呢?还是干脆把自己锁书房里,门上贴个‘琴艺不通,闲人免进’?”她越说越来劲儿,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尖,“伍秦昊,你那点心思,就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少跟我这儿装糊涂充大瓣蒜!”
伍秦昊被她连珠炮似的问话轰得脑袋嗡嗡响,只觉得百口莫辩,心里又急又臊。他下意识地想去抓舒闲庭的手腕,想让她别说了,指尖刚碰到她微凉的皮肤,就被她“啪”地一下甩开。
“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舒闲庭瞪他一眼,扭身就往屋里走,步子踩得又急又重,那背影都透着“我气还没顺”几个大字。
伍秦昊僵在原地,手还伸着,晚风吹过来,指尖空落落的凉。他望着她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完了,这下是真把人惹毛了。他懊恼地耙了耙头发,愁得肠子都打结。苏佩兰……唉,他真没那心思啊!怎么就……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呢?他站在院子里,对着那轮刚爬上来不久的月亮,愁眉苦脸,活像个被霜打了的蔫茄子。
这晚的愁云惨雾还没散干净,隔天傍晚,舒闲庭娘家那边就递了帖子来,说是府里荷花开了,请姑爷姑娘过去赏花、用顿便饭。帖子是舒闲庭她娘身边得力的周嬷嬷亲自送来的,满脸堆笑,话里话外透着亲热,意思很明白:夫人想女儿女婿了。
舒闲庭接了帖子,脸上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只吩咐人打赏了周嬷嬷。伍秦昊在旁边看着,心里七上八下。去丈母娘家,本是寻常事,可偏偏撞上他俩刚闹了别扭,这饭……怕是不好吃。
果然,上了马车,一路无话。舒闲庭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仿佛身边坐的是团空气。伍秦昊几次想开口,瞧着她那副“生人勿近”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也靠着另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祈祷着今晚千万别再出幺蛾子。
到了舒府,岳父岳母倒是热情得很。舒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又招呼伍秦昊:“姑爷瞧着清减了?可是衙门里公务太忙?”舒老爷也在一旁捋着胡子笑呵呵地问候。
伍秦昊忙躬身行礼:“岳父岳母挂心了,小婿一切都好。”
舒闲庭这才脸上露出点真切的笑意,挽着她娘的手臂说话,仿佛昨晚那个冷着脸的人不是她。伍秦昊心里刚松了半口气,一抬眼,心又“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回廊那头,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一个人。藕荷色的轻纱衣裙,衬得身段纤侬合度,发髻上簪着支素雅的玉兰簪,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精巧的白玉茶盏。正是苏佩兰!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步态轻盈,目光盈盈地望了过来,准确地落在了伍秦昊身上。
伍秦昊只觉得头皮“嗡”的一声炸了!昨晚舒闲庭那句“墙角挖穿”的话音和眼前这袅娜的身影瞬间重叠,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完了!她来了!又来了!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苏佩兰离他们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伍秦昊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身下的锦凳都晃了晃。他一手捂住额头,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透着一股子虚张声势的慌乱:
“哎哟!娘子!我…我这头…突然晕得厉害!天旋地转的!”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已经不由分说地、死死攥住了旁边舒闲庭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舒闲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愣,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伍秦昊已经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脚步踉跄却异常迅速地朝着不远处一座玲珑的太湖石假山后面躲去!
“伍公子?”苏佩兰那娇柔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疑惑的呼唤声,几乎是紧贴着他们的背影响起。
假山后面空间狭窄,光线昏暗。嶙峋的石头缝隙里透进些微花园里的灯火。伍秦昊把舒闲庭塞到靠里一点的位置,自己则挡在外面,背靠着冰冷的石头,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活像刚跑完了八百里的驿马,额头上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
舒闲庭被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发病”和“逃窜”弄得目瞪口呆。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清晰的痛感和灼热。她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缓了两秒,看着眼前这男人惊魂未定、面红耳赤的狼狈样,又想想刚才苏佩兰那声呼唤,再想想自己昨晚的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