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白眼狼
虾羡鱼2025-09-16 09:095,172

  他哪管这些,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过灶台,一把揪住管事的婆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碧粳米!最上等的!立刻!马上!熬粥!要熬出米油!还有库房那五十年份的老山参,切两片……不!切三片!放进去!火候给我看好了!要是熬糊了一点,仔细你们的皮!”

  婆子被他吼得面无人色,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侯爷放心!老婆子亲自盯着!亲自熬!”心里直犯嘀咕,侯爷这是怎么了?活像要吃人似的!

  许梓岳不放心,真就抱着胳膊,像个门神一样杵在厨房门口,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口熬粥的砂锅。厨房里油烟热气熏人,他额头上又冒了汗,混着刚才的冷汗,黏黏腻腻的,他也顾不上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熬好,阿宁等着喝。

  也不知盯了多久,感觉像过了半辈子。终于,那砂锅里飘出浓郁的、带着米油清香的甜味儿。婆子小心翼翼地盛了一小碗,金黄色的米油浮在细腻的粥面上,看着就让人舒心。许梓岳一把夺过碗,连勺子都顾不上拿,转身又像阵风似的冲了回去。

  他一路几乎是跑着回到主屋门口,刚要推门进去,脚步却猛地顿住了。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跑得太急而有些紊乱的呼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刚才在厨房门口站了半天,沾了点灶灰。他皱了皱眉,赶紧用手胡乱拍打了几下,又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襟,这才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屋子里很安静,炭火烧得暖融融的。裘神医还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正慢悠悠地收拾他的药箱。床幔已经被挂起了一半,露出里面靠坐在软枕上的身影。

  许梓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端着那碗温热的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过去,脚步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目光贪婪地、小心翼翼地落在床上人的脸上。

  那张脸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瘦得下巴尖尖的,衬得眼睛更大,却没什么神采,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茫然。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看着就让人心疼。

  是他熟悉的那张脸,却又好像陌生了许多。那股子鲜活劲儿,被这场大病生生抽走了大半。

  许梓岳喉咙发紧,鼻子有点酸。他走到床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笨拙地把手里的粥碗往前递了递,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和讨好:

  “阿宁……粥……熬好了,裘老说……趁热喝点?”

  床上的人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抬起。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明媚动人的,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洞、疲惫,又带着点大病之人特有的迟钝和茫然。

  她的视线先是有些涣散地在空中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极其费力地聚焦,落在了许梓岳那张写满了紧张和期待的俊脸上。

  许梓岳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等着她的反应。是委屈?是抱怨?还是……一点点的暖意?

  然而,那双空洞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泛起任何波澜。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丝毫的暖意,甚至连一丝认出他身份的波动都没有。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概只有一息,便毫无留恋地移开了,重新落回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他这个人,和他手里那碗冒着热气、他亲自盯着熬出来的粥,都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

  空气,瞬间凝固了。

  许梓岳端着碗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那碗温热的粥,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脸上的紧张和期待,如同破碎的冰面,寸寸龟裂开来,只剩下一种被冻结的、难以置信的愕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慌。

  她……不认识他了?

  裘神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了收拾药箱的动作,皱着眉,探究地看向床上的病人,又看看僵立如石雕的许梓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床上的人忽然又动了。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目光重新聚焦,这一次,却是落在了站在床边、捋着胡子看戏的裘神医脸上。

  然后,在许梓岳几乎要碎裂的目光中,他看到她那苍白的、干裂的唇瓣,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细若蚊呐、却清晰无比的气音:

  “……渴。”

  “啪!”

  这一声脆响,跟过年放的小炮仗似的,在许家堂屋里炸开,震得房梁上的灰都抖了抖。章淑芬手里那根细长的竹条,带着破风声,结结实实抽在小儿子许金宝撅着的屁股蛋子上。

  “哎哟喂!我的亲娘!”许金宝那嗓门,能掀了屋顶,他整个人跟被火燎了毛的猫一样,原地就蹦了起来,两只小脏手拼命想去捂后面火辣辣的伤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混着地上的灰,花得不成样子,“疼死我啦!娘!真疼啊!”

  章淑芬那张脸,拉得比驴脸还长,眉毛倒竖着,眼睛瞪得溜圆,里头烧着两簇火苗子。她手腕一抖,竹条又扬了起来,活像条阴险的毒蛇,在空中划出个吓人的弧线。

  “疼?你还知道疼?”她声音尖得能戳破人耳膜,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金宝脑门上,“砸张寡妇腌菜坛子那会儿,你手爪子怎么不疼?啊?那是我赔了笑脸又赔了半吊钱才摁下去的事儿!你个惹祸精!败家玩意儿!今儿不把你屁股抽成八瓣儿,老娘跟你姓!”

  “啪!”又是一记狠的。

  金宝“嗷”一嗓子,这次连蹦的力气都没了,直接瘫在地上,两条腿乱蹬,身子扭得像条离水的泥鳅,哭嚎声里都带了岔音:“爹!爹啊!救命啊爹!娘要把我打死啦!”

  墙角那儿,许大锤缩着脖子,整个人恨不得嵌进那堵土墙里去。他手里捏着根早灭了火的旱烟杆,烟锅子凉得透透的,指尖却抖得厉害,烟杆也跟着哆嗦。眼看那竹条又要落下,他心尖子也跟着狠狠一抽,喉咙里咕哝了好几下,才挤出蚊子哼似的声儿:“他…他娘…消消气…消消气…”

  章淑芬手里的竹条停在半空,眼风跟刀子似的,唰地一下剜向墙角那团没出息的黑影:“许大锤!你给老娘闭嘴!缩在那儿挺尸呢?这崽子闯祸的时候,你死哪儿去了?现在倒来充好人?”

  许大锤被那眼刀子剐得一哆嗦,后背紧紧贴着墙,冰凉粗糙的土墙硌得他生疼。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不…不是…孩子他娘…你…你下手悠着点儿…真…真打烂了…屁股开了花…还…还不是得咱掏钱请郎中…买药膏子…那…那都是钱啊…”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了嘴里,眼神躲闪着,只敢瞄着地上翻滚哭嚎的儿子,再没勇气去看老婆那张能刮下霜来的脸。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章淑芬火气更旺,手里的竹条指着许大锤,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掏钱治他这烂腚,也比掏钱赔人家腌菜坛子强!这混账东西,就是被你给惯的!”她猛地转回头,目光重新钉死在金宝身上,竹条带着风声,又快又狠地落下去,“我让你不长记性!让你手贱!”

  “啪!啪!啪!”竹条抽在皮肉上的脆响,一声紧过一声,跟炒豆子似的炸开。金宝的哭嚎从一开始的惊天动地,渐渐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嗓子眼儿里堵着,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他在地上滚得一身是土,小脸憋得紫涨,鼻涕眼泪糊得眼睛都睁不开,只有那屁股上火辣辣钻心的疼是真真切切的。

  许大锤看得心惊肉跳,那竹条每抽一下,他腮帮子上的肉就跟着跳一下,仿佛那竹条是抽在他自个儿的心尖上。他几次想往前挪一步,腿肚子却软得跟面条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只能死死攥着那冰冷的烟杆,手心里全是汗,心里头翻江倒海:完了完了,这顿打怕是要把小儿子打废了……可冲上去?章淑芬那母老虎正在气头上,指不定连他一块儿收拾了!他那张饱经风霜、胡子拉碴的老脸皱成一团苦瓜,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

  就在这当口,地上滚成了泥猴的金宝,大概是疼得实在扛不住了,又或许是瞥见他爹那副怂样儿彻底绝望,一股邪火加委屈直冲脑门。他猛地一扬脖子,用尽吃奶的力气,那哭嚎声里猛地爆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像块大石头,“噗通”一声砸进了滚开的油锅里:

  “娘!别打啦!呜呜…我…我看见大姐跟村东头的王秀才!在…在后山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底下…亲…亲嘴儿啦!啃得啧啧响!跟啃猪蹄儿似的!”

  “……”

  世界,安静了。

  堂屋里那“啪啪”的脆响,金宝撕心裂肺的哭嚎,许大锤喉咙里那呜呜咽咽的怪声,还有章淑芬粗重的喘息…所有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了。

  空气凝固了。

  章淑芬高高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那根细韧的竹条尖端,还微微颤着。她脸上的怒火像是被冻住了,僵在眉梢眼角,凝固成一个极其怪异的、混合着暴怒与极度震惊的表情。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盯着地上那个泥猴似的小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许大锤更是彻底傻了。他半张着嘴,露出几颗焦黄的门牙,眼珠子不会转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金宝,捏着旱烟杆的手指松了劲,烟杆“哐当”一声掉在泥地上,滚了两滚,沾满了灰。他像是被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木了,魂儿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地上的金宝也懵了。嚎哭的嘴还大张着,鼻涕泡挂在鼻尖,要掉不掉。屁股上的疼似乎也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闯下滔天大祸的恐慌,凉飕飕地从脚底板直窜上头顶。他惊恐地看着爹娘那两张骤然失去所有表情、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脸,小小的身子筛糠似的抖起来,连哭都忘了。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门外不知哪家养的鸡,不识相地“喔喔”叫了两声,更衬得这屋里静得可怕。

  这死寂,是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少女脆生生的哼唱打破的。

  “吱呀——”

  堂屋那扇有些歪斜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傍晚橘红色的光线斜斜地涌了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许金花拎着个小巧的竹篮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脚步轻快地跨过门槛。她脸颊红扑扑的,像染了天边的晚霞,嘴角还噙着一丝压不住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心里揣着天大的好事儿。

  “爹,娘,我回来啦!瞧我挖了多少嫩荠菜,晚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切断。

  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刚挖的、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嫩绿荠菜撒了一地。

  她脸上的红晕和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眼前这景象,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小弟金宝趴在地上,屁股蛋子红肿不堪,脸上鼻涕眼泪糊得看不清五官,像个被狠狠蹂躏过的破布娃娃。爹许大锤缩在墙角,脸色灰败,眼神发直,仿佛魂儿被勾走了。而娘章淑芬…金花的目光撞上母亲那双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泼辣?那是一种能冻裂石头的冰寒,混杂着滔天的怒火和被至亲背叛的惊痛,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金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里。完了!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中炸开。

  “娘…爹…这是…怎么了?”她艰难地挤出声音,嗓子眼干得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捡那些散落的荠菜,仿佛这样就能躲开母亲那噬人的目光。

  她这弯腰的动作还没完成一半,眼前猛地一花!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揪住了她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

  “啊!”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金花痛呼出声,整个人被那股蛮力硬生生拽得向上挺直,甚至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被迫仰起脸,对上了章淑芬那张近在咫尺、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

  “说!”章淑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了毒的寒气,每个字都像冰锥子,狠狠扎在金花脸上,“那个穷酸王八蛋王秀才!他摸你哪儿了?!啊?!你个不知廉耻的赔钱货!老许家的脸都被你丢到粪坑里去了!”

  头皮被撕扯的剧痛让金花眼前阵阵发黑,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能清晰地看到母亲眼中那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还有那怒火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至亲欺骗的巨大伤痛。这比单纯的责骂更让她心如刀绞。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想辩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徒劳地试图掰开母亲铁钳般的手。

  “娘…您…您听我…”金花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

  “听你放屁!”章淑芬猛地一甩手,金花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发髻彻底散了,几缕黑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听你编瞎话糊弄我?!跟你弟一样,都是不省心的白眼狼!”章淑芬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刀,在金花身上一寸寸刮过,仿佛要剥开她的皮肉,看到她心里去,“那姓王的穷酸,除了一张哄鬼的嘴皮子,还有什么?他家那三间破瓦房,顶得上咱家半边灶屋不?他爹欠咱家那三两银子,拖了快一年了,一个屁都不放!你还敢跟他…跟他…”后面那两个字,章淑芬气得嘴唇哆嗦,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她眼前发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金花那只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因为刚才的拉扯和激动,袖口滑落了一小截。一个温润的物件,在她慌乱无措、下意识收紧手指时,从袖袋的缝隙里滑脱出来,“叮”的一声轻响,掉在了撒满荠菜的泥地上。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躺在一地狼藉的嫩绿荠菜上的,是一枚小小的玉佩。玉质不算顶好,带着点青白的底色,但雕工却颇为精细,刻着几缕飘逸的祥云纹路。在傍晚斜照进来的光线里,那玉佩泛着一层柔和、温润的光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这玉佩,章淑芬见过!就在去年秋收后,村里办社戏,王秀才那书呆子,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摇头晃脑地在人堆里显摆,说是什么家传的“祥云佩”,是他曾祖那辈儿一个中举的亲戚赏下来的。

继续阅读:第218章 嗟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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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亲情比草贱,我改嫁了你哭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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