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子纹丝不动。师爷的皂靴踹在他心窝:"哪来的刁民!章大人是京城望族,恁也敢乱认爹?"许庚辰死死抱住轿杠:"爹!恁左屁股蛋上有块铜钱大的胎记!"
"放肆!"轿中飞出个茶盏,正砸在许庚辰额角。血糊了他半边脸,却瞧见师爷袖口滑出半块玉佩——跟他怀里那半块能合成整。
许庚辰突然癫笑:"好个李代桃僵!恁们这些......"话没说完就让麻袋套了头。最后听见师爷阴恻恻的笑:"送他去乱葬岗,跟许金水作伴。"
苏翠娥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清晨,货郎捎来个油纸包。里头是半块沾血的拨浪鼓,鼓面新刻着"章"字。她忽然想起那年许金水偷了族田的稻种,被族长吊在祠堂梁上抽——后背的鞭痕也是这般纵横交错。
许丙寅蹲在田埂上磨镰刀,刀刃映出他猩红的眼。金波叔的小子跑过来递上块麦芽糖:"寅哥,俺娘说晌午吃槐花饭。"糖纸里裹着张字条,歪歪扭扭写着"今夜子时"。
当夜暴雨倾盆,许丙寅摸进府城大牢。狱卒醉倒在条凳上,腰间的钥匙串叮当响。最深处的牢房里,许庚辰蜷在稻草堆里,后背的"囚"字渗着脓血。
"哥!"许丙寅的镰刀砍断铁锁,"咱回家......"
"回不去了。"许庚辰扯开衣襟,心口烫着个"章"字烙印,"爹早叫他们弄死了,现在那个是冒牌货......"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口黑血,"快走!他们要在井里下毒......"
更夫梆子敲到三更时,许家村的井台上落了只乌鸦。苏翠娥盯着井水里的倒影,忽然笑出眼泪。她想起许金水最爱喝的茉莉香片,总是嫌她泡得太浓。
日头毒辣辣地晒着黄土路,许庚辰攥住苏翠娥的手腕就往门外拽:"娘你糊涂!他可是咱爹!"
苏翠娥踉跄着踩到鸡食盆,粗布鞋面上沾满麦麸:"儿啊,娘腿脚不利索......"话没说完,顾二喜抄起笸箩砸在许庚辰胳膊上:"作死的!你要把娘胳膊拽脱臼不成?"
许蝉衣举着铁耙横在院门口,晒得黝黑的脸蛋涨得通红:"再敢拽娘,我砸断你狗腿!"十五岁的丫头片子窜得老高,粗布衫下隐约能瞧见结实的膀子肉。
"都给我消停!"许丙寅跺脚踩死只乱爬的蚂蚱,偷瞄媳妇铁青的脸色,"我...我听娘的。"他缩着脖子蹲到枣树底下,活像只瘟鸡。
许庚辰啐了口唾沫星子,布鞋在黄泥地上碾出深坑:"老二你个怂包!等村长带人把爹抓进大牢,咱们全家都得蹲笆篱子!"说罢甩开篱笆门,惊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窜上草垛。
胡半夏正在灶台熬糊糊,见丈夫冲进来翻箱倒柜,锅铲"当啷"砸在铁锅上:"作甚?棺材本都赔给金波婶了!"
"牛车钱!"许庚辰掀开炕席,摸出最后五个铜板,"金波叔的牛车钱还差十二两,村长带着人要拆咱家房梁!"
村东头老槐树下,许伟民蹲在门槛上剔牙:"丙寅哥,金波叔的牛车莫不是叫你哥俩卖了换酒吃?"他爹许村长蹲在磨盘上抽旱烟,烟锅子敲得青石"梆梆"响。
许丙寅急得直跺脚:"天地良心!那晚黑灯瞎火的,我跟大哥举着火把寻了三里地!"他指天发誓,"今儿是金波叔头七,我要昧下半文钱,叫叔半夜来掐我脖子!"
苏翠娥盯着神龛里褪色的菩萨像,抖着手解开蓝布包袱:"村长,这十二两......"话没说完,许庚辰呼哧带喘闯进来,裤脚还沾着牛粪:"娘!胡家要退亲!"
"翠娥啊,"村长把烟杆别在后腰,"金波媳妇往后就跟守活寡似的,你多担待。"他摸着银锭上的官印,"明儿咱去县衙递状子,要是青天大老爷不管......"话到半截被许蝉衣打断。
"我哥往府城报信去了!"小丫头片子举着断成两截的木簪,"他偷了娘的银簪子当盘缠!"
日头落山时,许丙寅蹲在井台搓衣裳。皂角沫子沾了满脸,听见他娘在里屋念叨:"等县衙老爷接了状子,你爹......"瓦罐摔碎的声响惊飞檐下麻雀,许丙寅望着满地陶片,突然想起那年爹扛着锄头出门,再没回来。
日头刚偏西,苏翠娥攥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冲着村长直跺脚:"快差人截住那孽障!"
许伟民抄起挑柴的扁担就往村东头跑,踹开许庚辰家掉漆的木门时,胡半夏正蹲在灶台前熬糊糊。柴火"噼啪"炸响,惊得她打翻陶罐:"作甚?我家庚辰去镇上卖柴了!"
"放屁!"许爱军掀开炕上发黑的棉被,摸到被窝里还带着余温,"追!"他抄近路往官道奔,草鞋踩在碎石子上硌得生疼。村口老槐树下,许丙寅被麻绳捆成粽子,在尘土里打滚:"三哥轻点!我要是想跑早跟那混账..."
"闭嘴!"族长家二小子往他嘴里塞了把稻草,"你们老许家净出白眼狼!"
许金波媳妇坐在板车上干嚎,镶银边的绢帕抹着并不存在的泪:"我苦命的当家的哟!一年能挣十两雪花银..."她突然扑向苏翠娥,"你这丧门星!赔我男人!"
苏翠娥闪身躲过,粗布裙摆还是被扯出道口子。许丙寅顶着满脸血道子嚷嚷:"金波叔自个儿要带我们去府城..."话没说完,烂菜叶子就糊了他满脸。
"作死的!"许金波老娘抡起拐杖要打,"我儿好心带路,倒带出祸事!"村长黑着脸拽开老太太,烟锅子敲得棺材板"咚咚"响:"抬人去县衙!"
日头毒辣辣晒着送葬的队伍,许金波的尸首用草席裹着,招来绿头苍蝇嗡嗡乱飞。许丙寅被麻绳勒得手腕发紫,瞥见亲娘躲在送殡人群最后头,突然想起那年爹离家时,娘也是这般缩在门框后头。
"报官!必须报官!"族长家三小子挥着镰刀开路,"让青天大老爷砍了那狗官的脑袋!"
许金波媳妇突然从板车上跳下来,银镯子在日头下晃人眼:"先说好了,县太爷判的抚恤银都得归我!"她叉腰瞪着苏翠娥,"你可别想再勾搭..."
"啪!"烂柿子砸在她新裁的绸缎衫上,看热闹的婆娘们哄笑起来。许丙寅趁机挣开绳子,还没跑两步就被许爱军按在黄土里:"龟儿子还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