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点的阳光,格外刺目,知非眯着眼,隔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
忙了一个通宵,很累,随便吃了几块饼干,洗漱完毕,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这一觉就睡到下午五点,起床洗头洗脸,去餐厅吃饭,晚餐倒是很丰富,有蔬菜、水果和牛肉。
知非吃着很合胃口,问夏楠是不是换了厨师。
夏楠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厨师倒没换,就是做法换了,怎么样?味道不错吧?牛肉口感爽滑,丝丝弹牙有没有?”
知非挑挑眉。
夏楠左右看了看,头凑到知非跟前,故意把说话声音压的很低,搞的像在说一件机密大事似的:“维和营地的司务长来了。”
知非没说话。
“……亲自押送牛肉和蔬菜过来,还教了医院后厨的厨师有关牛肉的中式做法。”
知非被她瞪的浑身不自在,挪了一下身子。
夏楠就纳闷了:“你就不问问为什么送牛肉和蔬菜过来啊?”
“不问!”
“问一下嘛。”
筷子敲敲碗:“吃饭。”
夏楠悻悻地:“我这话都到了嘴边了……”
“吞回去。”
“你……”
“吃饭。”
夏楠郁闷地端起碗,刨了两大口饭进嘴里,她拿知非没办法,她不爱听自己只好闷在心里了。
知非吃完了饭,出了餐厅。
才迈出餐厅大门,忽听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司务长。
司务长三十七八岁,长的有点胖,双下巴,笑起来脸上有一对酒窝。
“知医生你好啊。”
知非跟他见过,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司务长呵呵一乐:“知医生,是这么回事,我从营地过来,YING长让我特意带两袋牛肉干给你,我们YING长说了,这是他的家乡特产,特别有嚼劲,成吉思汗的行军粮,蒙古铁骑的战粮,携带方便,有丰富的营养,你们医院吃的东西少,这个东西尤其适合夜班手术结束拿来垫垫肚子。”
司务长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两只手提袋往知非手里塞。
知非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不接,弄的司务长有点急:“知医生,你咋这么见外呢?”
知非:“YING长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东西我不能收。”说完便走。
司务长赶忙追上去:“知医生,你瞧,这是YING长交给我的任务,我要是再给带回去,这不好交待啊,你就收下吧。”
知非很淡地说:“如果是送医疗队,我收,送我个人我不收。”
“这不都一样嘛。”
知非不说话,步伐飞快,样子过于严肃,弄的司务长有点尴尬,硬着头皮:“拿着吧?拿着成不?”
“不收私人礼物是我的原则。”
司务长平时在军营里跟女性接触的不多,又听说过她高冷,一下没了头绪,只好告了个别转身走了,看起来不太高兴。
司务长一走,知非放慢了脚步,跟脑后长眼一样,说了声:“别偷看了,出来吧。”
夏楠背着手,打后面转了出来,快走了几步,一把勾住了知非的脖子:“两大包风干牛肉,你就这么给退回去了?来听听我的心跳声。”按着她的头贴近自己的心口位置,“请问,你有没有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是心在滴血的声音。”
“YING长让送的,替某人说和来了,目的是让某人继续留在医疗队执行保护医疗队的任务;这风干牛肉的代价太昂贵了,我能收吗?”
“怎么不能收,可那是两大包的牛肉干。”
“别光惦记吃,我问你,你见过这么护短的吗?他非法行医,到头来一句批评都没有,还要让我同意他留在医疗队。”
“……你就高抬贵手一下呗。”
“不成。”
“为什么?”
“因为我老觉得他这人哪不对劲。”知非想了一下,说,“他那人表面上是在保护医疗队的执行任务,可眼睛总像是盯着病人,好几次偷偷给病人治疗,就好像故意不想让我们知道似的。”
夏楠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但她不在乎,她很痛快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反正我不想让他走,我想让他继续留下来……”
知非也很干脆:“不行。”
夏楠不满地嗫嚅着,“你昨天不还叫他给腰痛的病人治疗了,我还以为你都想通了。说真的,他治的不错,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知非打断:“我绝不同意他留下来,非法行医的头不能开。”
夏楠不满地望着她。
知非沉默着,目送看着司务长的车开出了医院的大门,越来越远,驶出了视线,才转过头,看着夏楠,说:“我们都是从医的,也都见过被非法行医害的家破人亡的病人,你说我要怎么通融?”
“……”
“我刚到医院那年,有个叫小树的9岁小女孩,你还记得吧?”
“你是说马尔尼菲蓝状菌感染者小树?”
知非点头:“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得了肠炎,父母听信了街头巷子里的‘神医’鬼话,给孩子吃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什么生吞野生小青蛙,什么活吃穿山甲、活吃竹鼠……病就会好。”
“……”
“小树到我们院的时候,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肺、皮肤、骨头都已经溃烂了,左右两边的肺几乎被掏空,CT上看布满了一个个的小结节……我们院每半年一次的内科大查房,这次的机会给了小树(注:包括普通内科、皮肤科、放射科、病例科、检验科、呼吸科、血液科等),全院顶级专家会诊,当她……柳主任,把这张CT给出来的时候,全场沉默……最后专家组,只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治疗方案。”
夏楠当然记得:“那个病例起先是按照肺结核来治疗。”
知非点头,停了两秒,目光望着远处,道:“那段时间,她……她每天都是愁眉苦脸,夏楠你知道的,她那个人,从来不那样。”
夏楠没想到她主动提到自己的母亲,愣了一秒,说:“你家阿姨从来都是风风火火。”
知非没说话,提到母亲,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一只蓝耳丽椋鸟飞了过来,她伸出手,鸟儿飞到她掌心,停了一下又飞走了,她出了个神,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夏楠:“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后来到底谁找的宋教授?”
“是她。”知非顿了一下,说:“她虽然不喜欢宋教授,可她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团队的实力。”
“这我倒没想到,不过阿姨在这方面一直很公证。还有你的那个宋大教授,确实很厉害,顶级病毒专家,领军人、大佬,每年找到上百种的病菌,每年在SCI上发表论文,著作等身,我等医学渣渣,只能望其项背。”说起宋图南,夏楠发自肺腑一顿猛夸。
知非:“马尔尼菲蓝状菌,核巨噬双性菌,它有个美丽的名字,叫‘人体玫瑰’,显微镜看就像一朵朵鲜艳的花朵。”
夏楠瞬间打了个寒噤,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病菌,不仅仅会吃掉人的骨头,皮肤、内脏、最后甚至会在大脑里发生霉变,侵犯人体多个系统,想想确实可怕。
知非:“宋教授找到了病菌的源头,是小树活吃的那些野生动物身上带来的,可找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目光看向远空。
落日沉沉西下,天边是大片的火烧云。
“小树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黄昏……她已经昏迷了几天了,忽然醒了过来,示意我摘到氧气面罩,说想看夕阳……我记得那天的夕阳,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知非的眼圈红了,她深吸了口气,说:“从那时候起,我就恨死了那些非法行医的骗子,尤其是打着‘神医’名号的诈骗犯,简直就是刽子手。”
她仿佛看到夏楠想说什么,抢着说:“对,我知道修队不是那样的人,我不该把对那些骗子的恨,转移到他身上,可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吗?”
夏楠摇摇头。
“你还记得我们来扎维亚的目的是什么?”
夏楠说:“治病救人。”
知非总结:“他没有医师资格证书,不值得信任。”
夏楠已经平静了下来,因为她明白了,修羽必须要离开医疗队了。
——
回到办公室,知非给陈明宇打了个电话,把给夏楠说的话,同样说了给总队长陈明宇听。
陈明宇沉默了一会,说:“既然你坚决反对他继续留在医院执行保护医疗队的安全工作,那我就跟营地那边商量一下,叫他们派别的人过来。”
知非还是拒绝,说现在医院很安全,不需要人过来保护,义诊的时候再麻烦维和部队保护,这样也不耽误维和任务。
陈明宇听她说的也有道理,便也不再坚持了。
知非挂了电话,放空了几分钟,便起身就去了病房。
医院是个忙碌的地方,病人一茬接一茬的来,修羽的事转眼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要下班的时候,又来了一个情况紧急的病人,是从难民营诊所转移过来的,一名四十来岁的男性,肾脏附近扎着一把刀。
片子出来之后,知非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指着片子叫小龙说说看。
小龙看了一会,说:“左肾刀伤导致肾脏破裂,会导致出血和感染,严重时可能会致命,所以我们是不是要做切除处理?但是现在来看,更严重的是这里有一个不规则的阴影区。”
木兰脱口而出:“是肿瘤?”
知非点头:“我高度怀疑肾脏上的肿瘤只需要从肾脏表面剥离即可,这种类型的肿瘤80%都是恶性的,但是属于非侵袭性,不太致命,治愈率还是比较高的。你看,病人的左肾虽然破裂,但还不算特别严重,所以我们对左肾进行修补清创缝合修补,然后再做肿瘤剥除。修补和清创大概要四个小时,之后切除肿瘤手术,交给你,可以吗?”
“可以。”小龙又惊又喜,摩拳擦掌。
知非:“加油。”
小龙赶忙举起拳头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
知非进了手术室照例问完了病史、身体体征等情况之后,有护士过来给他们穿手术袍,系后背带子的时候,问木兰:“这台手术起码要八个小时以上,你行吗?”
“完全没问题。”木兰扑闪着大眼睛,一副浑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还不忘自夸,“我可是木兰啊,谁说女子不如男。”接着一脸崇拜的对知非说,“知医生,你昨天的那台手术做的太完美了,我回去之后,激动的好长时间睡不着,脑子里在反复出现你手术时候的画面,我要是你能有您这样的本事,那该多好啊。所以,我要像您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