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只剩下知非和修羽两个人,相顾无语,大约过了三分钟,知非说:“那……我先回去了。”
她酒量不行,现在是大脑很清醒,身体却控制不住,被风一吹,非但没有清醒,反而更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脚像踩着云朵上。
她走了大概十步,听到身后喊了声:“知非。”
她一愣,停住脚步,回忆了一下,确认叫的不是知医生,而是知非。
“知非。”
“……”
知非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努力站稳住脚跟,站的笔直,这样看起来比较不像是喝高了,侧着身体,扭头看着他,问:“还有事吗修队?”
修羽:“你还好吧?”
对她上次吃部队火锅时,一瓶杨梅酒喝高了还记忆犹新,担心这次又喝醉了。
知非很淡地“嗯”了一声。
实际上很不好!不能说话太多,否则叫他看出来。
果然修羽被迷惑了,叮嘱道:“回去了好好休息。”
“嗯。”
修羽往前几步,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说:“最近……马布里的余党又制造了一起汽车炸弹事件,穆萨城很可能又要危险了,你要注意安全。”
知非心里一紧,沉沉答了一个“哦”。
“维和步兵营离医院很近,我们会保护医疗队的安全;不管医院这边遇到什么事,先别慌,随时给营地打电话,营地会立即派人过来……”他不担心别的,就怕她又像在战场上那次那样不顾个人安危冲上前去,那样的话,他说,“不然,我会担心你。”
这回知非听的真真的,他说的是‘……我会担心你’。
她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把关心说的那么坦然,其实她根本不介意安全不安全,决定来这边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听到了吗?”他语气稍重了一些。
夜极静,夜风吹来,声音送入耳朵,像是就她耳边,她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拉长了声音说:“听到了——”
“那就好。还有……杜峰就拜托你和谢医生了……”
“放心吧——”
修羽无声地笑了一下:“不早了,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好。”知非应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喝多了,竭力维持着稳定的步伐,手伸向空中,头也不回地挥了挥。
修羽看走路步伐飘忽就什么都明白了,刚要过去送她,忽然一条人影打医院方向跑了过来,跑的飞快,带着一股憋闷和不甘。
是马丁。
马丁一头扎进车子里,一动不动地趴在方向盘上,修羽暂时无暇顾及知非,跟着他上了车,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问:“你怎么了?”
马丁没动。
修羽轻推了他一下:“马丁,说话,到底怎么了?”
马丁一肚子愤懑,抬起头,语气不太好:“队长,排长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修羽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关心这个干什么?他走不走你都得好好干。”
马丁声音大了:“排长要是回去的话,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修羽不愿听着这种丧气话:“现在交通那么发达,他就是去了火星,你也能见得着。”
马丁更觉憋闷:“那他要是复原了呢?”
修羽吐出一口气:“都入伍几年了,还这么幼稚?”
“我就是不想让他走。”
“你不想就不走了?你算老几?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将来有一天都会离开部队,迟早而已。”
马丁又趴在了方向盘上,肩膀抖动了一下,带着哭腔:“队长,我真的不想让排长走,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修羽真想骂他,可看他哭,又于心不忍:“他受伤了,回去是治他的腿,你总不希望看着他瘸吧?他三十都不到,人生还很长,要是瘸了以后怎么办?你见过瘸腿的步兵吗?回去了才有治愈的希望。”
马丁开始自责:“都怪我,当时孩子冲进去的时候,我应该去拦他,可我没拦住,我宁愿现在躺在医院的是我……都是我的错……”
修羽喝了酒,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被他几句丧气话说的很不高兴,“回吧,开车。”
马丁没动。
修羽强硬地道:“马丁,开车。”
马丁还是没反应。
修羽推开副驾的车门从车上跳下去,拉开驾驶座的门,抓着他的后脖领子将他从座位上拉了下来,压抑着怒气,骂道:“我就没见过这么幼稚的兵。”
马丁平时话不多,可倔起来比杜峰还要倔。
修羽放开他,手指指了指他:“你难受,我比你更难受,他是你新兵连三个月的排长,可他是我两年的兵,讲情分,讲相识时间,比你深比你时间长,这次上去救人的是杜峰,换成你我都一样。”
马丁毫无反应地站着。
修羽站到他面前,他比马丁略高一些,双手叉腰瞪着他,终于马丁抬起了眼眸,也看着修羽。
修羽:“你不是新兵蛋子,你是一名维和军人,你到了这里,代表的是中国军人,能不能成熟一点?”
马丁终于点了点头:“知道了。”
修羽终于松了口气,放缓了声音:“上车,你开车,我今天喝酒了。”说完上了车。
马丁看着他的背影:“是!队长。”又重新回到驾驶座里,擦了擦眼泪,发动了车子。
——
知非一直走出了修羽的视线,这才放松下来,摇摇晃晃地宿舍门口。
想起口袋里的油纸包,拿出来打开那个包的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没想到里面竟然是豌豆黄,扑鼻的香味迎面而来,好久没吃到北京的小吃,拿出一块闻了闻,轻轻咬了一小口,顿时甜香从舌尖穿过……
就在这时,从背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来,‘啪一下’就把知非手里的油纸包抢走了,紧接着,夜幕下传来一声惊呼:“我的天啊居然是豌豆黄,我要吃我要吃,我都饿死了。”
是夏楠!她刚下班,离着老远看到知非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到宿舍门口停下来,从口袋拿出一包东西,没想到竟然是豌豆黄,她眼睛都亮了,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一边吃一点含含糊糊地:“好吃好吃,哪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知非的舌头有点大。
夏楠小狗似地鼻子凑在她身上闻了闻:“喝酒了?”
“嗯。”
“谁这样不长眼啊,不知道你一杯倒啊,还让你喝酒,是你们胸外科的人吗?小龙吗?改天我去教训他,你也是的,一杯倒的体质还跟人喝酒。喝的什么酒?”
知非没忍住打了个嗝。
夏楠马上脸转向一边,手一连扇了好几下,一脸嫌弃:“啤酒啊!几杯?”
知非伸出一根手指。
“我都多余问,你就是一杯倒,两杯得要你的命。啊,这豌豆黄可真好吃,吃的我都怀念起我的北京了。”
宿舍里闷热,外头倒有一丝风吹着,夏楠拉着知非坐在台阶上,一边吃着豌豆黄一边问:“你说我们要是在北京的话,这个点我们在干嘛?
知非想都不用想:“工作。”
“那是你!我可不是工作狂,今天是周末,我肯定没有上班,就算加班的话也已经下班了,这个时候,我多半是在呼朋引伴,要么刚结束周末自驾游,要么刚从轰趴里出来正在找吃的,什么火锅啦、日料啦、什么撸串啦,路边摊啊,总之,吃的喝的摆满了一桌子……唉,说到吃的,我就忍不住咽口水。我好想吃驴打滚、火烧、羊蝎子、卤煮……就连豆汁现在回忆起来都是香甜的。”
说起豆汁,知非笑了:“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咱两去吃打卤面,你非要喝豆汁,你还跟我打赌说豆汁跟豆浆是一个味道的,结果喝一口你就吐了。”
“酸臭的!喝不下去,卤煮也是,不过现在要是给我一碗不论是豆汁还是卤煮,那都是人间美味。”
知非笑。
夏楠:“我跟你讲,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自己在啃猪蹄,每次我的手伸向它的时候,我就醒了,每次我睁开眼睛看到天光大亮,我都恨不得锤死我自己。说真的,以前我都无法想象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一口吃的魂牵梦萦。就说我吧,从小到大,父母光担心我饭吃少了,吃的香不香了,家里餐桌上的好东西都在我面前摆着……”
知非想,夏楠还真是这样。
她是资深吃货,为了棵春笋可以跑深山老林里挖,就为了吃那一口鲜,吃海鲜必须是现捞的,必须拿海水煮……总之,跟着一帮吃货朋友,周末打个飞的去大连、青岛吃海鲜那都是平常的事。
她身边的那帮吃货个个都是削尖了脑袋的会吃。
夏楠说:“他们比我狠,去北海道吃帝王蟹去澳大利亚吃龙虾……现在想想真奢侈,你看看我。”一张大脸凑到知非跟前,委屈巴巴地道,“我现在已经扭曲了,有吃的就行,完全没追求。唔,我还要吃一块。”
夏楠一边吃一边反客为主:“这个豌豆黄真是太好吃了,非非你也吃啊。”
知非吃的少,看着她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