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行动迅速,五分钟就把啤酒送到了餐厅门口,恰好知非煮好了部队火锅。
她火锅的时候,修羽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望着窗外出神,她煮好了面,端过去,带了啤酒,给修羽倒上。
气氛比较沉闷,起先两个人都不说话,闷头喝酒吃东西,很快就酒至半酣,话也渐渐多了。
知非问他:“想念北京吗?”
修羽心不在焉地说:“不想。”然后问她,“你呢?”
她说:“我也不想!”
知非看他杯子里的酒喝完了,给他倒了杯,他很少这么失落,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她本来也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工作以外话很少,不像夏楠到哪都是话篓子。
修羽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他酒量好,军营里,哪有不喝酒的?会餐喝,战友见面喝,打赢了喝,庆功!打输了也喝,鼓舞士气!军队里出来的,酒量都不会差。
知非不能喝酒,她是陪他喝,每次碰碰唇:“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你说国内多好啊,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修羽当然记得,那是他头一次见到她,她像一头初生牛犊,冒着硝烟炮火拎着医药箱就往战场上冲。
知非说:“我现在回答你,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我父亲生前最后工作的地方。”
修羽被她说的一愣,抬头看着她。
知非说:“父亲生前是一名无国界医生,这里是他牺牲的地方,所以我愿意待在这里。”
修羽的目光一下就笔直了。
知非问:“你呢?”
修羽想了想,放下筷子,脱掉上衣,露出肩膀上伤疤:“这是我在非洲另外一个国家执行维和任务时留下的,子弹钻进去,穿透,还好没伤到骨头,我在这片土地上流过血,我的战友也在这片土地上流过血,所以我对她有感情……”
“……子弹穿透是什么感觉?”
“一个字形容那就是,疼!”修羽皱皱眉,“不要好奇这个,也不要以为这是吃鸡游戏,实战从来不是游戏,实战很残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拿杜峰来说……当时我距离他只有五米,可那个地雷,无法拆解,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下。”
当时的情形他忘不了,杜峰为了救了小孩,自己踩在地雷上,而他只能看着地雷爆炸……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一记锁喉差点要了他的命。
修羽看着杯子里的酒说:“杜峰,我战友,我兄弟,我们在一个战壕里御敌,我们共患难过,出生入死过……我是看着他倒下的,不仅仅他,之前还有别的战友也这样倒下过……”
他停了一下,干了杯子里的酒,重重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哗哗倒酒,嗓门有点大:“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不管在谁的附近,那个人都会义无反顾的扑过去,去救那个孩子,因为我们是维和军人,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义务。”
他又干了一杯,眼睛因为喝了酒发红,瞪着知非说:“我们每个人过来执行维和任务的人,都有故事……都有家人和亲人,但是到了流血牺牲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后退……这次是杜峰,下次,也许是我,也许是任何一个人……但是不管轮到谁,都一样。我们不希望再有人牺牲,不希望再有人流血,但是……我们心里都知道,和平从来不易,和平从来是流血牺牲换来的。”
知非突然觉得心头的热血烧了一下,看着他眼睛发亮。
修羽说:“曾经有个人说过,人要保持简单……”
说完这句话他就突然乱了阵脚,整个人僵了一样,怔怔地发着呆,然后一言不发地夹了很大一筷子面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一口面,一口酒,像是把心事吞进肚子。
知非说:“这句话我听过,是著名摄影家、摄影记者阿尔弗莱德·艾森塔斯特,也就是胜利日之吻的作者说的,二战胜利后纽约时代广场上那个经典之吻的作者。”
修羽呆了一下,接着吃面,嘴里塞了食物,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一遍:“和平从来来之不易……”
知非从小到大,没少听过这句话,课堂上,影视剧,书本上……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来,那种体会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刻,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修羽却没有再跟她有任何的对视。
知非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随口念了句:“保持简单。”
修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又端起碗飞快填了几口,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我得回营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餐厅。
知非忙着收拾了碗筷。
正在厨房看书的扎维亚厨师,听到脚步声探头看了看,马上走过去,对知非说:“我来收拾,你去送送他。”
知非道了谢,急忙追出去,
——
外头,天已经透黑。
猛士车停在门口处,知非给王峥报备了修羽在这边喝了酒,王峥派马丁过来接修羽回营地。
知非一路小跑着追上了修羽,说:“医院这边一直在跟国内的医院联系,再过几天,等杜峰的伤稍微好一些,就送他回国治疗。”
修羽慢慢停住了脚步,呆立了几秒。
知非说:“你放心,国内的医疗条件比这边好,治愈也不是没有希望。”
修羽没有说话,准备上车。
马丁沉闷地坐在车上,他年纪小,感情也最丰富,一听杜峰要回国治疗,眼圈就红了,直直地看着知非。
修羽瞥了一眼,吼道:“别哭,把眼泪憋回去。”
马丁揉揉眼睛:“我刚进连队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我就会拖后腿,是他手把手的教我,把我带了出来……队长,我想上去看一眼。”
“应该的,不过我告诉你,你不是新兵蛋子了,你是个成熟的老兵了,去了,看见他,不许哭,不然你就别去。”
马丁马上擦干眼泪。
修羽:“去吧。”
“是!”马丁下了车,朝住院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