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明知道陈健看不见,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陈健说:“你知道我退役之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接通告,做代言,上综艺,每天一起床就开始妆发,坐在镜子前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在镜头前,要注意表情管理,说的话,都不是我想说的而是编剧写好了的,做的事也不是我想做的,是导演要求做的;为了上镜,要保持身材,每天两个小时的健身,一日三餐是营养师制定好的食谱,尽可能不吃碳水,不喝饮料,我已经快一年没吃米饭和面食了。我快乐吗?每天生活在别人期待里,生活在聚光灯下,压力大,常常半夜睡不着,酗酒,我节目上表现的很快乐,那是装的,实际上我并不快乐。”
他说很真诚,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知非不想打断他,让他继续往下说。
陈健:“真的,我以前只想住北上广最好地段最顶级的房子,吃有机食品,追最漂亮姑娘,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从来没想过我要过这样的生活,漂泊不定,对抗自然,追逐盗猎者,说不定哪天命就丢了,可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这么想居然一点不觉得焦虑,而且当我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夜里都睡的特别踏实。有时候我想,或许我前世是荒野的一头野兽,所以我对这种生活既陌生又熟悉,又或许是我老了?”
“你才二十四。你这个年纪,很多人刚从学校毕业,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读书,你要是老了,那我们岂不是更老了。”知非双手撑在窗台上,安静地说。
她比他年纪大,她在刻意拉开年龄的距离。
身后,走廊里的白炽光盖过了窗外的黑暗,有护士走过,脚步很轻。
陈健沉默了几秒说:“可能是我的心老了,训练和比赛,陆陆续续走过的大半个世界,接着是连轴转的工作,身心疲惫了。”
接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了。
陈健突然意识到,可能这是跟知非最后表达的机会,他还想再争取一下:“知非,我还有机会吗?”
“什么?”知非说。
那边安静了,似乎在斟词酌句:“我在这边,想的最多的还是你,我发现我还喜欢着你,我可能不像以前那样有钱,能给你制造浪漫,买奢侈品,买车别墅,还会因为违约要赔偿很多钱,甚至变得一无所有,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喜欢你么?”
知非:“我需要这些么?”
陈健笑笑,是的,她不需要,他追她的时候,什么名牌衣服、化妆品,奢侈品包包,首饰,他都送过,最后她一样一样给退了回来。她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穿的是白大褂,下了班只穿纯棉的衣服,亲肤、舒服,上手术台,手上不能戴首饰,也不能用香水,化妆品放到过期也用不上两回,一只口红打天下。
她说那些的时候,十分坦然,确实,就连约会她也只画个淡妆,五分钟之内搞定化妆是她的生活态度。
他早就知道,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可我还是喜欢你。”
“……”知非抿着嘴。
“我越来越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我。”
知非笑了笑,说:“陈健,你和遇到更适合的。”
——
回到了办公室,关上门,知非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内心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波澜。
自她打美国回来,到加入援非医疗队来,再到来了扎维亚,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她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逐一理清思绪,看了看时间还早,决定早点回去,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回了宿舍。
天气转凉,夜晚习习凉风吹的人身心舒畅。
夏楠还没回来,宿舍里很安静。
拿出钥匙开门、开灯,脚步停在了门口。
最近太忙,回到宿舍就一块眼皮打架,洗漱完毕,倒头就睡;早上定了闹铃,铃声一响立即起床,匆匆忙忙出门。忙到没有时间留意任何工作以外的事情。
她突然发现,狭小的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干净又整洁。
想到刚来这里的时候,夏楠嫌房间太小,床板太硬,地面的毛水泥太脏,拿着刷子蘸着洗衣粉一点点的刷一点点的擦;还在附近的小街上买了台布和窗帘,稍微布置了一下,有了女生宿舍的样子。
不过夏楠从小到大也就大学军训住过几天集体宿舍,平时家里有钟点工打扫卫生,所以刚到这边的时候,衣服到处乱扔,连知非的床头都挂着她的文胸,箱子打开也不关上,就躺在宿舍的地上,里面衣服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每天早上知非都能看到她在箱子里翻衣服,一件件的扯出来再塞回去……
知非还调侃过,说,实在收拾不动,干脆请个保姆。夏楠确实这么想过,但是后来放弃了,因为医疗队代表在非洲是中国的一张名片。
知非还帮她收拾了两回,后来实在太忙了,再加上,收拾完她马上又弄乱了,也就由她去了,反正没人检查宿舍,门一关,里面再乱外人也看不出来。
不知不觉,一切无声无息地变了,宿舍里干净清爽,箱子收拾好放在床下,生活用品摆放的整整齐齐。
刚来这边的时候,生活物资短缺,吃的也不合胃口,夏楠搁一阵子就去街上的中国超市,搬些零食回来,床头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现在一件零食都不见了,床头柜上,竟然放着医学类的书籍。跟她认识这么那么多年,她平时睡前,总爱刷微博,逛豆瓣,这习惯什么时候变了?
她仔细想了想,大概是从她给艾滋病产妇做手术导致职业暴露,从那之后,夏楠整个人都变了。
她不再抱怨,话也少了,手术量爆发式的增加,每天早出晚归,任劳任怨;有几回她看到夏楠吃饭时,居然打起了瞌睡,可只要一进医院,立即精神抖擞,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台接着一台的手术。
宿舍里的灯跳了一下。
宿舍的这条线路不好,总是会跳电。
知非走到床边坐下来,拿起枕头边的辛米医生的笔记翻了翻,打开行李箱把笔记放了进去,这本日记她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每一个字都已经熟烂于心,原本她希望在日记看到有关父亲的消息,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行,她太想念父亲了,可是,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特殊病例,以及一些风土人情。
行李箱有点乱,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在箱子底下,发现了半盒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知非抽出来一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细细的女士烟带着一点薄荷味。
以前她长时间手术,累的时候,就喜欢抽支烟提神,现在戒了之后,也就刚开始的几天有点心心念念,但是一忙起来,根本没有时间想要来支烟。
知非把烟又丢进了箱子里,关上箱子,放进床底。
时间还早,她一点疲倦都没有,洗头,洗澡,吹干头发,坐在床上,拿出手机,打开新闻,把国内最近发生的事浏览了一遍。
陈健的新闻总是免不了要带上她,媒体称她正能量代表,是陈健最爱的女人,网友的评论更是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说她是陈健心头的红玫瑰,说陈健配不上她……知非垂着眼皮,冷笑,当初可是全网都在骂她配不上陈健,后台一打开就是上万条私信骂她,她都翻过这一页了,转眼风向又变了。
之前她选择无视,不是因为她心态好,而是只能无视。
她不想再看评论,手指一滑,退出了,不管以前骂她还是现在的夸她,都让她感觉不舒服。
知非的目光在热搜榜上扫过去。
其中一条,是宋图南。
一瞬,她的目光就定住了,在后背一下子从床的靠背上弹了起来,知非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五秒,才慢慢地点开,这是一条有关近期在非洲出现的埃博拉病毒的采访报道。
视频里,宋图南穿了一件白村衫,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气质儒雅,风度翩翩。
看到他脸的一瞬间,知非的心跳不由自主还是加快了。
他一直都健身的习惯,合体的白村衫,隐约能看见里面完美的肌肉线条;袖子扣起来,景泰蓝袖扣,还是她送的,一盒十二颗。
知非这才意识到,她竟然还是没有忘记他。
“我们想请宋教授给我们观众,做一个有关埃博拉病毒的知识普及。”
“……埃博拉病毒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烈性传染性病毒,生物安全等级为4级……”声线低沉有力,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宋教授,我们知道一直从事病毒方面的研究工作,您对此次非洲再次出现埃博拉病毒感染者有什么看法?您认为是否会造成大流行……”
知非怔怔地看着画面上的宋图南,几年不见,他好像也没怎么变,外表看起来,根本不像已过不惑之年,看起来顶多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