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ICU里出来之后,知非回了宿舍,埋头开始干活,把宿舍的角角落落全部收拾了一遍,趴在床底下连缝隙都擦了一遍。
因为,只有不停干活,才能克制住内心那股喷薄欲出的难过。
她在整理行背包时发现了一支烟,这是来扎维亚转机时在吸烟区拿出来准备抽两口解困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点,就通知登机,临时塞进了背包口袋里。
她靠着床坐在地上,房间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整整齐齐,有点像军营,她不想弄乱了。
烟已经被压的很扁,她盯着那支烟看了老半天。
一直到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在黑暗中点着了烟。
这是她戒烟之后抽的第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支烟特别的辛辣,她从来没抽过这么辛辣的烟。
夏楠下班回来,打开门,发现了黑暗中火光一闪一灭,她用手机电筒晃了晃,看清了知非眼圈很红,她都没敢开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知非情绪低落,声音很低地说:“基维丹的癌细胞扩散到了大脑。”晃了晃手里的烟头,“戒了好久,破了。”
夏楠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翻,翻出一盒知非已经丢掉的,又被她悄悄捡回来的烟,抽出来一支递给她。
知非没接,说:“我戒了。”
夏楠蹲过去跟她并肩坐在地上,关了手机电筒,在黑暗中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癌症晚期的病人,那是去死神手里抢人。”
知非说:“可我总是期望有奇迹发生。”
“你已经尽力了。”
“夏楠,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
“嗯?”
“是每一次我看到病人强烈的想要活下去,而我无能为力。”
夏楠默了默,那种感觉她懂,她也有过,垂下头,低低叹了口气。
知非说:“我看着基维丹的眼睛,我不敢看他,我看他的时候,我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自己……夏楠,我是接近过死神的人,我知道一个濒死的人对这个世界有多不舍。”
夏楠一愣,知非以前从不跟她说这些,这是头一次,心头突然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点了那支原本给知非的烟,塞进的嘴里抽了一口,从不抽烟的她,第一口就被烟呛得剧烈咳嗽,连忙按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里,用力握了握知非的手。
知非:“我是在医生宣布病危之后,上ecmo之前,签的器官捐献。他……宋教授……”说到这个人,知非不自觉就绷紧了自己,“过来跟我说,因为我患有严重的传染性疾病,只有眼角膜可以捐献,我好难过,可我又想,如果有人因为的眼角膜获得光明,那也像我在看着这个世界,那也够了,所以那一刻,我觉得我好像又活了。今天,基维丹跟我说他想把自己的肝捐给陈光发,让陈光发能活下去……我立刻就想到了那时候的自己……”
房间里有一瞬的安静。
夏楠问:“陈光发知道吗?”
知非:“知道,陈光发肝癌晚期,对活着的渴望更大……那种感觉我也经历过……”顿了两秒,接着说,“就因为我经历过,我才更难受。”
夏楠静静地听着知非说到最后,声音因为哽咽停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因为不符合器官捐献标准。”
知非点头。
将死的人,都太渴望活着了,越是接近死神越渴望活着。
夏楠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说:“非非,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既然是捐献者强烈要求,而受者又在危险边缘,在没有肝源的情况下,很多人都在等待中死掉的,我在想,那是不是可以人性化考虑?把……手术给做了。”
“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
“夏楠,咱们都是医生,我问你一个话……明知道不符合移植规定,强行移植,这是不是借刀杀人?”
夏楠当然知道,可她还是想站在人性化的角度劝一劝:“可根据我的了解,基维丹的所有检查显示,癌细胞并没有扩散到肝部,而陈光发现在的情况危险,如果不移植的话,一旦癌细胞扩散出去,顶多只有一年的生命。”
“不行!医学讲究的是严谨。”
“……可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知非一时无言。实际上,这种自相矛盾的想法一直她的脑海里打架,感性告诉可以这么做,理性告诉她不可以这样做。
她望着更深处的黑暗,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美国移植杂志》上,曾经一篇关于器官移植的案例曾经震惊了医学界,一名器官捐献者去世之后,在器官移植之前,医生们进行了标准的器官捐献筛查程序,做了包括*、心脏及腹部超声波在内的一套完整的身体检查,都没发现任何问题,之后他的器官移植给了4个病人,4个病人在进行了器官移植的6年内,这4个人先后患上癌症,其中3个人去世,而诱发癌症的癌细胞,都是来自于捐献者的乳腺癌细胞,根据推测是捐献者在去世的时候处于乳腺癌极早期,可是以目前的检测技术,是检测不出来的,这个案例,也打破了很多人认为的癌症到中晚期才转移这一观念。事实上,在癌症极早期乳腺癌的癌细胞可能就已经广泛四处转移,并潜伏下来,等待时机发病。”
知非说:“器官移植的人非常特殊,移植来的器官是外来者,人体免疫系统也会对它进行攻击,从而引发“排斥反应“,为了抑制”排斥反应“,器官移植后,病人需要终生服用抑制免疫力的药物,通过压制人体免疫系统来减轻”排斥反应“。而免疫力一降低,就无法消灭外来的癌细胞,癌细胞大量繁殖,最终变成癌症。如果器官移植让患者生命质量变得很低,甚至是生不如死,你说医者的良心能过得去吗?”
夏楠震惊了一下:“……作为医生,绝不希望自己的病人生命质量变低。”
知非头埋在了膝盖上,她没有听到夏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