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张叔叔是?”
齐天说:“哦,张叔叔,老张……名字叫张思毅,以前也是一名军人,我爸的战友,跟陆教授熟……”
——
修羽回到了工厂,把齐天交给了工厂医生之后,在外面深吸了几口气,拍干净身上的尘土,等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才去找陆教授。
工厂里来来往往,有很多中国人,工厂内的标语使用的也是汉字,花圃里种着的也都是国内的花,厂房门口摆着两珠盆景,看着就觉得格外亲切。
陆教授喜欢盆景,在国内的时候,她家院子就有,她闲暇的时候会自己修整,定干、布枝、结顶全都自己来。
修羽去水房洗干净了手,这才去见陆教授,记忆里陆教授是一个非常爱干净的人,见她不能失了体面。
快走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看到鹿鸣走了过来。
鹿鸣是陆教授的助手,也是修羽的大学同学,长的漂亮,读书的时候,是公认的校花,记忆中,她蓄着一头长发,现在长发剪成了短发,步伐矫健,周身散发着从容不迫的气质。
鹿鸣看到他,眯着眼睛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修羽,你没怎么变,就是黑了,也挺拔了,符合我心目中对军人的想象。”
修羽:“你倒了变了一些,来扎维亚多久了?”
鹿鸣说:“两年多,一年前回去过一次,回去两周又回来了。一转眼咱们十年没见了,也没联系过,没想到在这边遇到了。走吧,陆教授在实验室等你。”
她前面带路,修羽看着她的后脑勺,心想,自从毕业之后也再没见过了,转眼十年,时间过了真快。
陆教授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表情极其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鹿鸣进门,叫了声:“陆教授,修羽来了。”
修羽站的笔直,叫了声:“陆教授,好久不见。”
陆教授从资料见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打量了几眼,微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修羽,走。”
还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寒暄,随意亲切。
修羽看到地上掉了份资料,弯腰捡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面上,这才坐下来。
陆教授的办公室,跟在学校时的布置差不多,办公桌,书柜,一把沙发,窗口摆着小的盆景,办公桌上放着一件牛顿摆。
陆教授喜欢牛顿摆,她说象征着永不停摆的人生,说每次遇到想不通的问题,看它一会,心情就放松下来。
陆教授象征性地跟他聊了几句,然后摆出正事:“援扎维亚医疗队的陈明宇总队长,给我打过电话,说医疗队的一名女医生感染了恶性疟疾,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每毫升血液的疟原虫高达1500个,问我能不能提供治疗的药物……目前各个国家针对疟疾的用药主要是奎宁、青蒿素等等,尤其是青蒿素在治疗日间虐和恶性疟的效果非常好,是治疗疟疾的首选药物,青蒿素是我国的科学家研发的,它的投入使用,每年减少了几百万人的死亡。但是由于扎维亚战乱,药品稀缺,再加上冲突地区急性疟疾有局部爆发,导致的死亡人数激增,医疗队也好,维和部队方面都要注意卫生,及时杀灭蚊虫,做好消毒工作,防止疟疾的传播。尤其是每年的三四月份和五月份,通常都是疟疾的高发期,到时候尤其要注意。”
陆教授说完拿出一个药箱:“这里面有治疗疟疾用的药物,是青蒿素的衍生物,以及一些用于心脏器官的药。”
修羽郑重其事地敬了礼:“谢谢教授。”
“客气什么?这是我们的工作。”陆教授继续整理材料:“你大概也听说过,我们正在研究的是新型的,更能有效抗击疟疾的药物,我们的药物,还是从中药中筛选。目前,抗击疟疾的药物中,青蒿素的疗效最好最安全,但是一旦疟原虫对青蒿素的联合疗法产生抗药性,人类将再次面临灾难,所以,我们现在做的,就是避免让这件事发生。”
陆教授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但是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修羽,当兵真是你的理想吗?”
修羽一愣,张了张嘴。
“好了,你不用回答我,你问问自己的内心就行了。”陆教授继续干活,“我想说的是,你本科拿的是双学位,在临床这一块,你非常优秀,可以这么说,你是学校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之一。我曾和我的老师,也就是你的奶奶,李先生聊过,我说如果你当初继续从事中医临床,你会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大夫……既然今天我见到你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修羽,你真的放弃中医了吗?”她看着修羽。
修羽突然窒息了一下,手慢慢捏紧。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陆教授的眼睛,其实从他进门时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资料,就笃定了他对医学的热爱从未改变。
“当初弃医从军,你后悔过吗?”
修羽更加窒息:“我……”
陆教授也不是真的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淡然一笑:“你不用回答我。”
这时另一名助手拿了份资料进来,跟她说了几句,她埋头看资料,头也不抬地说:“修羽你回去吧,回去之后好好想想。”
修羽抬起头看着她:“……教授,再见。”
“再见!”陆教授已经先他一步走了出去,她要去看实验成果。
修羽走到门口时,看见鹿鸣在门口等他,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那丝遗憾,问道:“怎么了老同学?”
修羽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鹿鸣将头一歪:“老同学,我送你出去。”
修羽这才醒过神,与她一起往外走。
鹿鸣一边走一边随口问:“白子清还好吗?当初读大学的时候,你们的爱情被我们所有女生羡慕,我还记得毕业典礼上,你可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说你最大的梦想的就是马上去和女朋友领结婚证。可后来,你们的婚礼都没邀请我们任何人参加,做的有点过分啊。”
修羽脸色顿时惨白。
鹿鸣自觉闭上嘴,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不会是……像我和孙铭一样,毕业就分手了吧?”
修羽不说话,眼神很暗。
鹿鸣轻轻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你们也没分手了。那时候,我们四个,我、你、孙铭、白子清经常见面,我们两在实验室做实验,他们两在外面等我们……后来毕业了,他去了家族企业工作,不同意我搞科研,说搞科研太苦了,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他让我做点轻松的工作,或者结婚之后干脆在家里做全职太太,反正他有钱养得起,让我在家照顾家庭和孩子,做个贤妻良母,可我不答应,我就爱搞科研,不让我干这行,我一辈子心有不甘……”
修羽心木然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很沉重。
到了门口时,直升机已经在等待,任斌、周晨、冉意毅、江琦和马丁已经上了直升机。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他终于回过了神,准备登机。
鹿鸣在背后叫了声:“修羽。”
修羽回过头看着她。
“你和白子清真的分手了?”
修羽僵住,好半天才吸入了一口气。
鹿鸣看他这样,不再问了,换了个话题:“没事,都会过去的,对了,现在身边有女朋友没?”
真的过去了吗?修羽想。
鹿鸣揣摩了一下,说:“拿我跟孙铭来说,我们是高中恋爱的,那时候我们两成绩都好,我年级第一,他万年第二,我们老师特别有意思,总爱拿我两开玩笑,还说要喝我们喜酒……相爱七年,后来分手了,痛苦过,难受过,哭过……我是看淡感情不想结婚了,他是分手半年后,闪婚,现在他孩子都快上小学了……”
修羽望着远处的天空,一言不发。
鹿鸣:“修羽,我一直想问,后来你为什么弃医从军?”
修羽看着别处,想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小白她……走了……”
鹿鸣:“……”
修羽望着天空,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是在我怀里走的,我是她的主治大夫。所以,我再也看不了任何药方了。”
鹿鸣:“……”
那边在喊:“队长,起飞了,快上来。”
修羽准备上直升机。
鹿鸣冲着他的背影叫了声,快步走到他面前,说:“我做了科研之后,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的意思就在于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比如我做实验,失败了一万次,我都已死心绝望了,可突然之间,上天给了你一个惊喜,实验成功了!我这么说,就是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不论遇到什么事保持好自己的心态。”说完让开了路挪挪嘴说:“走吧。”
修羽拎着药箱,径直走向了直升机。
直升机的旋翼声很大,搅起的风沙吹的人站不住脚,也吹起了心头的沙漠,沙海呼啸。
他在直升机的角落里坐好,把医药箱放在脚边,那里面装的是知非的生命。可他的心里却有无边的悲哀。
江琦几个人正在扯着脖子讲话,看到修羽恍然地坐着,三魂七魄都不知去了何方,忍不住窃窃私语:“那女的跟修队什么关系?初恋情人?”
冉意毅:“不像,说话的架势太正经了,一点没来电的感觉,我才他可能因为跟丢了黑衣女杀手心里不痛快。”他问修羽:“修队,没事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就是马布里的人嘛,迟早端了他们的老巢,那小娘们到底哪来的?伸手很利索啊,咱们的包围之下都能跑了,有点本事。”
修羽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这些年,他努力避开知道他和白子清恋情的所有人,可跟鹿鸣的一次见面,就把伤疤又给揭开了,记忆山呼海啸般扑面而来。
白子清是典型的北京姑娘,热情、乐观、家境好,父亲是政界高官,母亲经商,生意做的大,她长的漂亮,成绩平平,但是多才多艺,在学校里老师和学生都喜欢她。
她跟修羽坐的前后桌,那时候修羽还很腼腆。
高二那年的夏天,一天傍晚,他坐在操场边看书,白子清突然走过来,一眼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问:“修羽,我妈要给我找家教,你能做我的家教吗?”
正是黄昏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球鞋边沿露出白色的袜边。
他看了她一眼,埋头继续看手中的古籍,假装毫不在意地拒绝:“对不起白子清同学,我做不了你的家庭老师,因为我们是同学。”
“那……我能做你的女朋友吗?”
那是多么好听的声音,就像最好听的音乐直击仁心,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她。
夕阳下,她逆光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白皙的皮肤在夕阳下更显饱满,她的眼角不算大,但是很亮,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月亮,嘴角有一对好看的梨涡,就那么一瞬间他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修羽很慌,站起来,想要赶紧离开。
白子清小跑了两步,追上他,站在他面前,与他近在咫尺的距离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修羽同学,我喜欢你很久了。”
“……”
修羽后来才知道,白子清小时候跟着母亲在国外长大,到了初二才回的国,所以她有西方人的直率,对待感情不加掩饰。修羽跟她截然相反。他收敛,内向。
白子清就那样笃定地站在他面前,而他杵在原地,慌乱交织,无言以对。
两个人僵持了大概十分钟,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好在有同学经过,喊了他一声把他从僵持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可白子清已经入了他的心。
高二的暑假,他成了白子清家庭教师,每周五天的课。
白子清家住的是别墅,家里有菲佣,父亲严肃母亲和蔼,但是他们很少在家,他们在书房上课,菲佣会给他们准备好吃的。白子清喜欢一边吃东西一边上课,不过经常,他在认真上课,她拖着腮看着他,然后教不下去了,两个人傻乎乎地看着对方傻笑。
那个暑假,他几乎每天都和她在一块。
这段青涩的爱恋,并没有瞒得住父母,白子清的父亲找他谈过一次话,是在外面的一个茶馆里,两个人喝茶聊天。他说,自己是一个开明的父亲,不介意女儿早恋,他说他和太太就是中学时恋爱。但是恋爱归恋爱,学习不能落下,他规定白子清高三开始的*考试必须达到中等以上的水平,否则以她现在的成绩在国内根本上不了大学,为了她的前途,只能把她送回国外读书。
因为这样,他教的很认真,白子清学的也很认真,她本来就聪明,只是国内国外的学的东西不一样,苦学了一个暑假,到了高三*考试成绩出来,两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白子清的父亲为此还特别请你们吃了顿大餐,感情像是得到了认可……
想到这些,修羽失神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星空如海,那是她大学时的获奖的摄影作品,在非洲,在大草原上拍摄的……
飞机震动了一下,落在了地上,他从回忆中醒来,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口气,眼前有点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然后调整情绪,回到执行任务的状态,深吸一口气拎起医药箱健步下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