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你就把我丢给外婆，你不自私？父亲去世之后，你就把所有的时间，给了病人和学生，你不自私？外婆去世的时候，你在手术台上给病人手术，你不自私？”
“你别跟我提这些！”
“从小到大我唯一求你的就是推荐我来扎维亚，可你考虑都没考虑就拒了，你不自私吗？”
“你去扎维亚，是不带一点私心的吗？”
两人各说各的，都在吼，吼完陡然安静了。
那种安静，是隔着几万里都能感受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愈是至亲的人伤害起来愈深，是剥皮见骨的晾了出来，鲜血淋淋给彼此看。
知非放缓了声音：“没错，我有私心！因为这里，是我爸爸生前最后工作的地方。”
一声沉重的呼吸声从彼端传了过来。
知非：“你只是把我生下来，你管过我多少？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我吃饭有什么习惯喜欢什么口味？你知道我初恋是哪一年？你知道我高考考了多少分？我在美国生病住院差点就死了，这些你都知道吗？你不知道！你眼里只有工作和学生，我跟外婆比你亲，连夏楠都比你亲。”
“你跟我心里都清楚，你为了一个男人跑去美国读书，别以为我不知道，宋图南是你爸爸的学生，他对你只是照顾。”
知非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你得感谢他，要不是他突破医疗极限，我早就死在美国了。”
她话未说完，那边的电话断了，耳边传来嘟嘟的声音。
知非的手微微有点发抖，艰难从耳边移开电话，丢进口袋里，用力揉了揉额头，仰起头沉沉叹出一口气。
天上乌云密布，远方传来了闷雷声，看起来快要下雨了。
她想，要是下场雨就好了。
手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摸烟，手指落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已经下过决心戒烟，皱了皱眉。
戒烟难，戒亲情更难。
回到办公室时，谢晟不在，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揉了揉太阳穴，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情绪才稍微舒缓了一些。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门被推开了，小龙进门，告知她，手术室已经准备好，问她几时开始手术。
知非闭上眼睛，作了个深呼吸了，摒弃了烦乱的情绪，进入工作状态，看了看时间，站起身说：“现在就过去。”
小龙见她脸色不太好，问：“要不要休息一会再进行手术？”
知非迈步往外走：“不用，我没事。”
知非是那种工作和生活分的很清的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自然就把杂念抛在一边。
手术室里，婴儿进入了麻醉状态，她和小龙、谢晟一同看片子，身后跟了六名观摩的扎维亚医生。
在国内，她没有进行过带教，头一回带教，有点不太适应，但是一站到手术台前，自信很自然地流露了出来。
“婴儿的器官和成年人的结构不同，需要我们更加细心，为了适应婴儿的身体结构，我和谢医生、小龙医生，对医疗器具进行了一些改动，比如导尿管，我们用了这种极细的管子，这种管子更适合儿童的身体，好了，下面我们开始吧。”
手术台的灯亮了。
知非手一伸：“手术刀。”
小龙递上手术刀。
知非看着孩子细嫩的身体，手里的手术刀，停在了半空，半天没有动。
新生儿科的张医生看她犹豫，问道：“知医生，您怎么了？”
知非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我从医至今遇到的最小的病人，你看他才那么小，就要遭受这么大的痛苦，真是叫人不忍心。”
张医生叫张潜，三十一岁，白白净净。
“孩子才两个月大，确实叫人心疼。”
“张医生是新生儿科的医生，比我更有感触。”
张医生点点头：“我刚工作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只有六个月就迫不及待的出来了，1000克，就比我拳头大那么一些些，又弱小又坚强。我不分昼夜的照顾她，总算是活下来了。”
“真希望每个孩子来世上都是健康的。”知非说完稳定了情绪，开始开胸腔，做手术。
切开、止血、结扎、缝合。
手术室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六点五十分，干净利落地摘除了肿瘤。
——
夜里，知非去了一趟ICU，医院没有新生儿科，更没有NICU，张医生正在照看刚刚手术完的小婴儿，知非看了看各项数据，基本都在正常值范围，稍微放心了一些。
张医生背对着她，在给孩子做治疗，感慨：“生命的坚强是难以想象的，我们作为新生儿科的医生，经常会被孩子的坚强给打动。”
“是啊，就像一颗种子不管多少阻拦都会喷薄而出。”知非看了看孩子，放下手里的检查单，“张医生孩子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知医生你做了孩子的手术，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可能，我会尽我百分之百努力和一切的办法，让他健康活下来。
知非点头：“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张医生抬头看了看知非，问：“知医生你有孩子吗？”
“……”知非一愣。
张潜道：“今天看你在手术台上的反应，还以为你有孩子呢。”
知非没说话。
张医生开玩笑地：“……你不会真的还是单身吧?”
知非没回答，说了句：“走了。”
张医生看着她的背影，喃喃了一句：“我也单身。”补充道，“我说我单身，就是说明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啊。”
这时知非已经走远了。
夏楠正准备下班，走出办公室就听到了这句话，陡然停住了脚步，拼命忍住笑。
她靠在门上，等张医生走出来，才故意说：“哎呦喂，原来你也是单身啊。要不要介绍个女孩给你认识？”
“别闹。”
“你上一次恋爱是半年前吧？”夏楠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往前走：“谁甩了甩啊？”
“和平分手。”
“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
“她甩我了。”
夏楠翻了个白眼，打量了他两眼：“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老被甩啊？哪方面不行啊？”
张潜好脾气地笑着：“这不我工作忙，没时间陪人家嘛。”
“是啊。”夏楠说，“工作比鸭子忙多了，挣的比鸭子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