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襄王有意
*丞相府*
入夜,周聘然又燃了根蜡烛,蹲坐在矮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火苗蹿动。窗户的缝隙被棉絮填满一丝风都透不进来,饶是如此楚辰翼推门进来她还是剧烈地咳嗽起来。楚辰翼穿了件白衣,长发披散下来,他随意地抖落肩上的便落的雪花,熟念地脱下披风递给服侍在一旁的丫鬟。
“六殿下深夜叫微臣过来有何事?”楚辰翼在周聘然身侧坐了下来,笑着轻拍她的背。对于咳嗽地如筛糠一般地周聘然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你许久不回来。”周聘然接过抵来的茶盏,勉强盖住嘴里的血腥味。“想着今日茶房里糕点有些新鲜的样式就取来了。”
“我一直在府里,殿下相见随时都见的到的。”
是啊,周聘然苦笑。楚辰翼日日下朝都会到这里看自己,却是从来都不留宿的。也从不与她提及自己的事情,为她挑了着宅子里最好的院落,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他总是笑的却从来都笑不进眼里。
“你能不能不叫我殿下?”周聘然直起身子,入冬以来她的身体急转直下,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请了太医来看过开了几副药都不见好,整个冬天她都窝在这个房间里,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现下看到楚辰翼她心里的委屈难过已经到了顶,她近乎哀求道“辰翼哥哥,能不能不要叫我殿下,我是你的妻子啊。”
楚辰翼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便是已经过了多年,听到”辰翼哥哥“这四个字时,他眼底还是划过一丝狠色,”殿下应该是累了,我还有公务,要雪念服侍你睡吧。”
说着命身旁的丫鬟扶着周聘然躺下。
楚辰翼吐了口浊气,出了屋子。今年冬日的寒气还未散去,他独自一人走在偌大的丞相府里,寒风凛冽地刮在他的脸上,像是一柄柄小刀子划过,沙粒吹进眼睛里,他觉得难受仍是不敢眨眼,每每听到辰翼哥哥四个字的时候,他都是又些想哭的,那个最爱叫自己哥哥的女孩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如今皮囊里装了另一个魂魄同自己整日勾心斗角。
正想着,拾夜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黑夜中看不清楚面容仍旧能够到拾夜浓重的压迫感。“有时候我想,面纱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是俊俏还是丑陋?”楚辰翼笑道。
拾夜没有回答,侧开身子,楚辰翼看到他身后站着的女子,同样一身黑衣,宽宽大大的斗篷几乎遮住了身型,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聆炎。
“大皇子是如何娶到陆姝的?”聆炎开门见山。
楚辰翼方才设想了很多聆炎深夜现身的缘由,竟然没有想过是因为周景苑。“你倒是管的越来越宽了。”
“你不是说,阻止婚事的不一定是因为周景安也可能是因为聂竹宁。”
“我总要知道五殿下深夜来此,究竟是为了我们的计划还是周景安的私情,或者是……江霖?”
斗篷下的聆炎皱了皱眉,楚辰翼从未承认过自己此刻代替的是周亦欢,只要不当着旁人他永远叫自己五殿下,这样的提醒无论是否存有善意都令聆炎浑身不舒服。“你不必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
“周亦欢活着。”
“你说什么?”楚辰翼玩味的表情僵在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聆炎,不知道她为何忽然这样说。
“作为交换条件,我告诉你,周亦欢活着。”聆炎重复了一遍,声音平稳不紧不慢,像是在诉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问题。
“她在哪?”楚辰翼急切地问,聆炎已经将自己看透了,楚辰翼说着对于周亦欢的一切并不感兴趣,可她知道楚辰翼难以忘记周亦欢,不愿意错过周亦欢的任何消息。那是楚辰翼的七寸,只要聆炎捏在手里,不危及生命,楚辰翼都不会反击。
“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
周景苑是个花花公子人尽皆知,他从小就是不得父亲宠爱的那个。在他短暂的童年里有二弟弟的去世,也有三弟弟的出生。
说道周景苑的人生就不能不说的人,是年幼夭折的二皇子周景卿,二人出生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情,有一种说法是嘉贵妃服用了一种药物导致胎儿早产,具体如何已经无从考证。即便周景苑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但也不妨碍皇帝给了周景卿全部的宠爱。周景卿是个完美的孩子,是的,完美无缺,天纵奇才。
周景卿有着最为直接的优势那就是生的极其好看,江霖的俊朗、楚辰翼的美貌同他都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周景卿的好看是我见犹怜的那种。而周景卿不光是好看的,而且是聪慧过人的,三岁就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五岁就可吟诗作对。皇帝偶尔早朝都会带着这个孩子,大臣们出的问题无有不答的,皇帝还特意昭告祖庙,周景卿五岁那年就册封他为太子。
“自古红颜多薄命,传闻奇才皆早亡。”周景卿六岁那年盛夏,溺死在了荷花池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尸身漂浮肿胀,那张脸自下葬那日都是好看的,没有平常溺水之人的惊恐挣扎,周景苑觉得他的锋芒终于还是招了天神的嫉妒,所以才将他的收了回去。周景卿连死都是完美的,给还活着的人留下不尽的遗憾和后悔,他死在光芒最盛的时候,周景苑有时候会想,若是他活到自己这般年纪,习惯了尔虞我诈互相算计,他还会不会是父亲眼中的天纵奇才?一切都不得而知。
周景苑并不是多么讨厌周景卿,他最讨厌的其实是周景安。三皇子周景安出生的时候皇后凭借二皇子正的圣宠,而在二皇子死后,皇帝几乎将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在了周景安身上。
周景安对于周景卿没有任何的记忆,唯有的只是这个哥哥总是穿一身红衣,如骄阳似火,眉间一点朱砂。周景安一样的一路顺风顺水,但他同周景卿没有半点相似,他不精明甚至不懂的如何讨父亲的欢心。至少在周景苑眼里是这样的,可是每次他俩同时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总是会抱起周景安。有时候周景安被别的玩具吸引,闹着要下去自己走的时候,父亲也只会慈爱的把他放下来。好像只有在周景安面前,这个久居龙椅的中年男子才是一个父亲。
这才是周景苑最恨的地方,他不恨周景卿因为他聪明的让自己望尘莫及,而周景安优势凭借什么得到父亲的宠爱呢?
周景苑从小就知道凡事都要争的,母亲就是因为抢先生下来自己,才有自己如今的荣华富贵。他万事要强,却万事皆不顺他的意思。
若说还有什么事情是顺了他的意的那应该就是婚事了吧,他从小就很喜欢一同在书孰读书的陆明钧,那个小姑娘总是扎着两个冲天际,鬓间簪着两朵绒花,调皮的很,下课就拎了书箱匆匆跑出去。周景苑偷偷跟在她后面,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窝兔子养在书孰的后院,他偷偷将兔子藏了起来,骗她说兔子被御膳房的人抓去炖了,她气的跑去御膳房询问御厨,又哭又闹了一整天。
他记忆里陆明钧都是活灵活现的,像一道光亮照进了他的世界里。
周景苑在嘉贵妃的教导下万事小心,从小就清楚,陆明钧之所以被送到皇家私塾读书,因着她家世清白显赫、聪明机灵,是父亲为周景卿挑中地太子妃,将来是要做皇后娘娘的人,大多数时候周景苑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周景卿和陆明钧一前一后地走在御花园里,宫人们撑着伞跟在后面,那时候的陆明钧是知书达理的,说话不急缓、行座有端方。
后来,周景卿死了。他死了呀,周景苑恶狠狠地想着,那个明媚的女孩子不再是谁的太子妃,而可以是自己的妻子。
他不顾嘉妃娘娘地反对,在中秋家宴上公然向父皇求亲。那日,父皇心情极好,答应了下来。那年中秋地烟火绚烂夺目,周景苑想着以后每年都会带陆明钧来看的。
得知嘉妃娘娘去陆家下聘的那天,他兴奋地一宿都没有睡着觉,自从父皇答应下来后,他便到处搜罗首饰锦缎,等着送给陆明钧。先送什么好呢?那对碧玉的镯子是上好的翡翠,透亮地阳光下一丝杂质都没有,可陆明钧素穿紫衣碧色配不上她;那顶镶着珍珠的发馆不错,西域进贡的时候父皇留给四妹妹的,那日他一眼就看上了好说歹说,欠了很大的人情才要来,第一次见面就送这个,会不会吓着她了?自己的妻子就应该配这样的发馆,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配得上陆明钧。
第二日他起了个大早,亲自将那个发馆包好了,准备托人给陆明钧送过去。那天下了些许的小雨,他害怕雨打湿了盒子她会怪罪,自己亲自打了油纸伞送到陆府的小巷子里,眼见小厮进了门他才放下心来。
回宫地路上正巧碰见了周亦欢,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一半地南疆血统,一双眼眸灵动未开已经是魅惑动人的了。她忧心忡忡地走过来,长裙被雨淋湿斑驳地一块一块。
“四妹妹怎么了?”周景苑将伞偏过去走在她身侧,她一路走沁着头一声不吭。
周景苑问了几遍她才停下来脚,抽抽嗒嗒地哭着“皇后娘娘要我去取个东西……”
“取东西打发个下人去就是了,你怎么……”
说着周亦欢哭的更大声了些,五官缩成一团,周景苑掐了掐她的脸“我陪你去?”
周亦欢听闻即刻收了眼泪,点点头望着一处殿宇里走去。
周景苑随着她过去,他以为过了今日那缕阳光就会照他的生命里,他只看见了绚烂的烟火,却不想烟火过后留下的是硝烟弥漫的寂寞……
周景苑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一处不知名的殿宇里,身边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他揉着肿胀的额头,摇摇欲坠地走出来。映入眼帘的是父皇怒气冲冲的脸,母后跪在他的脚边拼命地磕头。
“苑儿只是一时糊涂,他最听话的,陛下是知道的呀。他是怎样的还是陛下您是知道的呀。”
众生群像中怎样的幸灾乐祸都是有的,周亦欢小小身子站在那里周围的人都比她高出一头不只,在周景苑眼里却是那么刺眼的。他愤怒地冲进人群几乎要将周亦欢按倒在地,巴掌已经举在半空,怎么都落不下去。周围人发出惊呼,禁卫军按住了周景苑将他拖到皇帝面前。这个昔日里威严的中年人怒目圆睁,在他心窝子狠狠踹了一脚“逆子……”他的脸胀的通红,手指着他时微微颤抖。
“父亲应该很失望吧。”
后来周景苑再也没有见过周亦欢,周亦欢也没有对那日作出什么解释,是啊,要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解释什么呢?说她只是无心之失,亮是谁也不会信的。
那时候的周亦欢寄养在皇后命下,日子必然是不好过的。皇后异常讨厌这个孩子,是不是的要她罚跪,后宫中人尽皆知。她不过是想要活命罢了,周景苑是知道的。可他除了周亦欢实在不知道应该怪谁。
那日过后,大皇子的风流之事传遍了皇城。传言中,陆家的庶女陆姝进宫请安,被醉酒的周景苑强行拽去一番轻薄。至于她为何进宫,怎会独自一人期间种种细节都不在重要了,他被迫取了陆家的庶女,一个小妾所生的女儿。
大婚那日依旧是盛大空前的,原本要送给陆明钧的东西尽数装进了陆姝的聘礼盒子。他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忘记了细细端详陆姝的脸,她头上戴着的赫然是那顶珍珠发馆。周景苑的愤怒此刻才到达了极点,似乎全世界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痴心妄想。
后来他暗中查过,那间屋子里下了迷情散……
他质问过周亦欢,她那双无辜可憎地眼睛像是在嘲笑自己,他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父亲勒令他不许出现在后宫,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不如周景卿不如周景安,甚至不如周亦欢。真是讽刺。
从那天起他醉心烟花柳巷,彻夜不归,风流韵事在大街小巷传唱。逼迫陆姝先后为自己纳了十几个小妾进门,传闻越传越真,他自己都相信了,那个日夜声色犬马、胸无大志的大皇子,醉酒强娶了陆中枢家的庶女陆姝,成婚后依旧死性不改风流成性。
他一夜之间将今生所有的期盼都耗尽了,殚精竭虑又如何?谨小慎微又如何?不过是空留遗憾一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