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柄剑刃,仍在黑暗中渗着渗人的、有几分刺目的白光。
林长清的黑影隐入在黑暗之中,在剑身落在他肩头的那一刻,从他的周身,似乎透出了一种灰败之色。
他的目色,也全然没 入黑暗,启动发言的唇,带着几分僵硬,发出的声音,兴许是情绪也僵在了某个点,叫人听不出他此刻确定的情绪来:“阿俞,你……要杀我?”
可声色的颤动,还是不免震了震白俞的心。
白俞手中的利剑却没有松动半分,话语染上了几分冰冷,方才亲热时的火热,也尽数褪去:“长清哥,人都要看清形势。
你如今被那么多人盯着,是个众矢之的。
殿下也想留你的命。
可是殿下也怕,怕你落入了别人的手中。
到时候,那些用刑的手段一上,什么话愿意说、什么话不愿意说,也就由不得你了。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安全的。
你知道殿下太多的秘密。
如今你落得这般的下场。
殿下为了保全更重要的东西,就只能牺牲你了。
长清哥,你不要怪我。
我也舍不得你死的,否则也不会在殿下命我来处决你的时候,还要跟你……再续一段情缘……
算是,你临死前,我对你最后的告别的吧……
长清哥,人生么,总是有起有伏的。
从前你贵为尚书府的公子哥,又是金科状元、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年纪轻轻就已官居高位……
你已经享过荣华了。
是你自己守不住。
给凤英下‘通敌文书’那么简单的套,都能漏洞百出。
最终将自己给折了进去……
长清哥,因为你的失误,现下殿下也很麻烦呢。
还能赐你个好死,给你个全尸,来送你上路的是我、不是别人。
已经是你最好的结局了。
做错事,就当承担后果。
长清哥,你说呢?”
“呵呵……”林长清忽然低首笑了笑。
那笑声,仿若出声自地狱般,叫人发渗。
紧接着,他的声音又泛了深情、与几分难过的低喃:“阿俞,你忘了我与你的曾经吗?
你当真,要亲手杀死我吗?”
黑暗中,林长清印着爱痕的脖子处爬上了青筋,就好像威猛的毒蛇要从他的体内迸发。
“曾经?”白俞嗤笑一声。
“你说的曾经,指的是我要被后娘卖给人做童养媳的时候,我满心期待你会来救我,可结果,你为了跟着你爹去京城过好日子,抛弃了我吗?”
白俞的话,将林长清拉入了回忆。
还是那个破败的、房屋极其简陋矮小、地面都是泥泞的村庄。
那是一个雨夜,雨下得并不大,却叫村庄的泥土路更加污浊黏腻了。
他摸着黑,小小的身子闯入在雨中,贴着最偏僻、也最难走的路往前行。
他躲开了所有人,就是想趁着夜色悄悄潜入白俞的家中。
然后将即将卖给人做童养媳、却因为反抗而被锁在家中的白俞救出来。
早在白俞在此之前来找他、向他求救的时候,他就已经向白俞许诺,要在今晚将她救出白家。
然后带着她,逃出村子,逃出这个曾深深折磨着他们二人的“魔窟”。
再苦再难,他绝不能让白俞去给别人做童养媳……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他即将赶到白俞家的后院的时候。
原本深夜安静的村庄,不知为何忽然变得躁动了起来。
就好像不断砸落在地、继而跟泥浆缠出热闹躁动之态的雨滴一样。
村子里原本熄灭的百家灯火,忽然一个接着一个地点亮了起来。
村子里传出不断的嘈杂声,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那时的林长清藏在角落里,听不太清村子里的人熙熙攘攘地在说些什么。
可这些吵闹之声,让原本已经安睡熄灯的白家,也点燃了家中的煤油灯……
这个态势,要想救白俞,只能接着等了。
等这股嘈杂过去,白家重新陷入安眠的时候……
却也这时,他骤然听得白父白母在院子里道:
“啥事咧?”
“据说是林先生家出了命案,林夫人、没了!死得可惨咧!一身红衣就挂在了门梁上,将过路的人吓了个半死!
林夫人没死多久,凶手也没走多远,村长叫我们去一些人,找凶手咧!”
“这大半夜的,磨人!林家招了什么仇家?”
“多好的林夫人……”
白家人再说点什么,那时的林长清已经听不清了。
村子里姓林的没有几户,被称作先生的,也只有他一家。
所以他们口中惨死的林夫人……就是他的娘亲!
少年的脸上闪过了十分复杂的神色。
他攥了攥拳头,终于还是向回走了去。
虽然将白俞送走做童养媳的日子就是明日,但白家人已醒,他暂时得不了手。
而他娘亲出了事,他必须先回去看看……
于是那夜的村子,他才刚回家见到母亲死的惨状,许是被吓到了、震慑到了,又许是因那个雨夜他淋了雨,身子本就不适。
他当即就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白俞已经被白家送走了。
之后再怎么闹,他也只从白家得到了、他们也不知接走白俞的人伢子去向、只知道那个人伢子带走的人多数会送去京城……
而那时,林父传递给他的意思是,母亲死后,他们也很快要居家迁往京城……
没有办法,继续留在村子也不会有白俞的更多信息,他只能先随父进京再说。
父亲进京后,很快就谋得了官职。
他也一直没有放弃找寻白俞。
后来果然得知了带走白俞的人伢子的消息。
可结果,得来的是人伢子的死讯。
消息说,人伢子在带着一批“货物”进京交易的时候,遭遇了劫匪,人伢子死了,那批“货物”也遭遇了不测。
而据时间推测,白俞那时就在那批“货物”中!
当时,他一度以为白俞已经死了……
林长清的面色染上了更深的难过,黑暗中,他的目色更深了几分:“阿俞,我早与你解释过。
那夜我不得已……
我娘因为我爹一有回京城的机会,就出言要休了我娘、迎娶我继母……
于是她,自尽在了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