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只有祖母屋子里的小丫鬟侯在门口,笑着问我:“小姐要回去了吗?兰泠姐姐在红裳姐姐那!”
我见那小丫鬟聪颖可爱,笑着对她说:“我去姨娘那里瞧瞧,一会就回来。”
小丫鬟笑着朝我福了福,叫了身边的另外的一个小丫鬟:“五儿,我去找兰泠姐姐,你在这等我一下。”
那个叫五儿的小丫鬟显然不如她大方有礼,讷讷的应了,只站在门前怯怯的盯着脚尖,不时抬起头瞧我一两眼。
我身边一向都是伶俐讨巧的,第一次有这种两个人相对沉默的情景,倒让我多了几分不适。
好在时间不长,不一会那小丫鬟就跟在兰泠身后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兰泠有几分气喘吁吁,我从袖子里掏了一块帕子递给她。
她笑着接了,掖到袖子里另拿了自己的手帕来用。
这是怕脏了我手上的罗帕,我暗自笑了笑,这丫头也谨慎的太厉害了些!
刚走到一半,就瞧见一群妈妈丫鬟围着一个拿着药箱的中年男子出了门。
我心里暗道糟糕,郎中瞧过了病,自然是要去祖母跟前回话的,保不齐就要走我现在走着的这条抄手回廊。
果不其然,妈妈们把他送上了回廊就回了屋子。
肯定是不能往前走的了,那就只能往回走!把心一横,我扯着兰泠就往祖母屋子里快步走去。
眼看着那个提着药箱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突然有妈妈从陈姨娘的屋子里跑了出来,一路叫着:“先生!等等!先生!等等!”
那郎中刚刚一路低头疾行,如今听见身后有人唤他,自然是要去回头去瞧。
我背着身子,兰泠挡在我的身前,小声的对我说:“小姐,那郎中被陈姨娘屋子里的申妈妈带走了。”
申妈妈是陈姨娘屋子里的新管事妈妈,虽然原本在祖母屋里不过一个二等妈妈,却是府里公认的会照顾孕妇,就被祖母派去替换陈妈妈,
据说当年母亲有孕,也是申妈妈贴身照料。
“陈姨娘屋子里的双绣朝咱们这来了!”兰泠在我耳边小声的嘀咕。
双绣是陈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原本是父亲外书房伺候笔墨的,如今却到了陈姨娘身边伺候。
这些通文墨的丫鬟一般都受主子重视,尤其是做过红袖添香的事的,比府里一般的丫鬟要金贵些。可红露做了姨娘的第二天,父亲就把她赏了给陈姨娘,可见陈姨娘在父亲心里还是有几分地位的。
“小姐,您请随我来。”双绣朝我微微屈膝行礼,那眉目如同画在绢上一般清丽。
我微微侧目观察这个走在我身前领路的丫鬟,进退得宜,神色自若,倒也有几分人才。不知道这么一个珠玉似的人放在陈姨娘屋子里,她心里是如何做想,是庆幸自己的幸运还是防备着双绣?
“小姐,您小心些,这石砖有些滑。”双绣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另有一番婉转。
刚撩开门帘,就看见陈姨娘直直的站在门内,倒把我吓了一跳。
“小姐,您来了!”陈姨娘早已出怀,如今面颊丰盈,脸色红润,可能是怀孕的缘故,虽然眼下有些黑青,但她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姨娘。”我笑着叫了她一声,上前虚扶起了她。
哪里能让让她真的给我行礼?她肚子里怀着的没准可是我名义上的嫡亲弟弟。
陈姨娘顺着我的力道笑着直起了身儿,吩咐双绣去倒茶摆果子,一边倒豆子似的说道:“刚刚送了郎中出去,申妈妈回来和我说好像在廊上瞧见了您的身影,把我吓得不得了,忙让她去把那郎中喊住了。怎么样?没有冲撞到您吧?”
我微微的笑了,即便是遇上了,也不过就是不大好听罢了,哪里谈得上冲撞这么严重?不过一件小事,经陈姨娘这么一说,倒好像她为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样。
陈姨娘亲手斟了一杯茶给我,我欠着身道谢接了过来,搁在我身前的一片桌子上,笑着开口道:“多谢姨娘细心体谅。”
陈姨娘见我的话说的客气疏离,知道我不愿意谈这件事,笑着换了话题:“小姐今儿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来瞧瞧姨娘身子怎么样了。”看着阳光下她莹白的面孔,我倒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好。
陈姨娘叹了一口气,拿着帕子拭了拭嘴:“除了胃口差了些,别的都还好。”
“我看姨娘这食欲不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如换个郎中瞧瞧?”我状似无意的问道,却暗地里紧紧的盯着,只看她神情有什么变化。
陈姨娘面上倒没什么,只是嘴角微微的绷紧,那笑容看起来就有些诡异:“是奴婢福薄,换郎中有什么用?”
“听闻前几日母亲曾给姨娘找了个郎中,姨娘却没有留下。怎么,是那郎中不得用吗?”
这话说到这才有了点味道,我笑着端起桌上的茶盅抿了一口。
“奴婢卑贱之人,哪里用得上那样的郎中。”陈姨娘面上仍强撑着笑意,手里却死死的攥着那方绣帕。
“姨娘如今身怀六甲,什么样的补品什么样的人用不得?”我笑着打量着陈姨娘。
陈姨娘顺着我的目光慢慢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冷笑着道:“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夫人一直放在心尖上惦记着。”
这话说的倒也没什么错。自陈姨娘有了身孕以来,一直都是母亲一力照料的。除了第一次陈姨娘故意陷害母亲以外,母亲也一直把她照料的妥妥当当。只是,这个语气,明显不是感恩戴德的语气。
我正想着,陈姨娘突然俯了身子,哇哇的吐了几声,一旁的双绣见了,忙拿着痰盂过来,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说到:“姨娘怎么又吐了起来!”
陈姨娘干呕几声,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朝双绣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拍了。
我扶着陈姨娘直起了身子,双绣捧了茶给她漱口。
“小姐您可介意和我去内室坐坐?”陈姨娘用手撑着双绣,好像十分虚弱的样子。
“姨娘请自便吧!”我伸手扶了陈姨娘另一边,和双绣一起扶了她倒床上,双绣又拿了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细心的为她掖了被角。
我笑着看着双绣的一举一动,心里想到,这丫鬟倒有几分意思!我原以为即便她心里没有怨言,但主子变成了陈姨娘,多多少少心里会有些怠慢之意。没想到,她这尽心尽力的模样,竟和正经主子一毫不差。
如果不是持身中正,那定是心机极其深沉之辈!
只是这件事和我实在没什么太大干系,我也犯不着费心。
“你去倒碗酸梅汤给我和大小姐喝。”陈姨娘怏怏的靠在床里的锦被上。
双绣忙应了,屈了屈膝下去安排。
前脚双绣刚出了门,后脚陈姨娘就从那锦被里直起了身子,从枕头里面掏了一个小纸包出来,塞到我的手里,低声说道:“这是那郎中给的药丸,说是可以安胎,小姐您拿了出去问就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了!至于我怎么知道的,只因我娘以前在太太跟前见多识广,所以认得罢了!我只和小姐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她已经这样说了,我也不好不收下,只得用帕子包了塞在怀里。
刚收好了,双绣就带了一个小丫鬟端着酸梅汤走了过来。
陈姨娘仍旧像双绣出门前那样斜斜的倚在床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喝罢了酸梅汤,我和陈姨娘又谈起了糕点来,我指着陈姨娘眼下的青色笑着问:“姨娘饮食不适,竟是连觉也睡不安稳吗?瞧你眼下一片乌青。”
陈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怎的,晚上一躺下就觉得心间十分燥热,难以安枕。”
我听了心中一动,这不又是一个适宜用安息香的人?
只是这倒也是有了身孕的症状,也不知道陈姨娘是遭了暗手还是正常反应?
祖母我可以带出家里给她瞧病,陈姨娘却不是我能带出门去的。好在如今兰心已经入了府。到时想个办法让她来给陈姨娘也瞧瞧才好。
对于给母亲心里添堵的事,我是从来不会拒绝的。想想以后母亲要一丝不苟的教导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的孩子,若是那外室入了府,还要想尽办法的牢牢的把那孩子抓在手里,这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姨娘这个症状怎么没用安神香来缓缓心神?”我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引出这件事。
“我何尝不想用,只是申妈妈说孩子小气。刚刚上身不稳当,不能用香。”陈姨娘脸上有几分愁闷的喜悦,带着几分懊恼的笑容看起来分外幸福温馨。
我心下了然,看来陈姨娘是不知道安息香的事情了。不仅表情没有变化,回答也是杂乱无章,完全没有对应到点子上。
既然排除了她的嫌疑,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准备起身出门。
不想陈姨娘和我说了几句话,渐渐的倒有些睁不开眼来,我也就趁机告辞出了门。
双绣将被扯上来为陈姨娘盖好,送了我到门口,歉意的说道:“小姐莫怪,姨娘自有了身孕就十分嗜睡。”
我笑着点了点头,推她回去:“这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快回去吧!姨娘身边离不开你。”
双绣浅笑着福了福身子,直到兰泠陪着我走上了游廊才回了屋子。
游廊两侧花木森森,已渐有春意。
走到抄手回廊和游廊相接的地方,兰泠瞧了一眼,四处开阔,静谧无声,悄悄的对我说:“我问了红裳,和那方妈妈说的一样,确实是阴差阳错才进了老祖宗的屋子。只是这郎中并不是直接通过太太进来的,而是通过老爷手下常用的一个管事。”
这是怎么话说?怎么里面还有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