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埙音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亢激越，一时好似清泉潺潺，一时又像金戈相击，引得听者随着乐章心潮澎湃，起起伏伏。
时而内敛含蓄，时而锋芒毕露，绝非胸无沟壑者所能为者。
只是这内宅之中，后花园内，大多女眷，怎么会有人吹奏如此刚烈之音。
难道这竟是个寻常男子都比不上的烈妇不成？
我掀了帐子往外略微瞧了一眼，就再难移开我的眼睛。
男子头戴金冠，面若冠玉，眸似寒星，一双蒋家人特有的剑眉横在眼上，英挺的鼻子下面一张殷红的朱唇，此刻微微的翘着，带着少年郎特有的薄媚。如果说蒋大小姐的容貌是秀美，蒋二小姐的容貌是英挺的话，那蒋公子无疑集成了这对姐妹最美好的部分。
状似无意，那男子似笑非笑的朝我撇了一眼。
我却完全没有半分欣赏到翩翩佳公子的喜悦！
这个人，我是见过的！
就在我“救下”兰心的那天，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一意孤行的要将兰心带回去，在兰心拒绝了他的好意之后还执意跟在我们的马车后面一直送到家门口才作罢......
后来绿寇曾对我说发现那位公子曾在家门口转悠，我也不以为意的应了一声就过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就在蒋家姊妹对我说起自己哥哥出众的容貌的时候，我还曾好奇众人口中的蒋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兜兜转转，原来我早就见过了他。
现在我可算明白了为什么蒋二小姐非要和我共乘，又为什么特意拉了徐大小姐去蒋公子的书房转。
只怕徐大小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心心念念的人，根本就没有在她去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这对兄妹给我下的一个套！
蒋二小姐是个糊涂的，但面前的这个蒋公子却是个心有城府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未婚男女私相授受的后果！
可见这位蒋公子果然与传闻一般，是一点也不遵守世俗规矩的。凭借着少年意气，全然将俗物不放在眼中。
“外男在场，小女不敢冒犯，请诸位娘子送我回去吧！”我撂了帐子高声道。
“正好我也要去母亲那边给各位老祖宗请个安，不如就与小姐同行。”少年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清澈悦耳。
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坐什么船！
我都可以想象自己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的样子。
“这恐怕多有不便！”我腹俳了他一阵仍旧温言拒绝：“只好劳烦公子在船头站着了！”
好啊，你不是要上船嘛！那就吹风去吧！
让人家也瞧瞧你蒋公子虽然碰见了我，却也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船头上吹着风跟我说话！
“这样也好！”随着小船一阵晃动，少年爽朗的笑声近在咫尺。
是我老了还是近些年不怎么听说这样小男女之间的事，竟不知现在已经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自己上门求亲了？现在的少年自己求亲也就罢了，难道都不论才学家世只用色相来勾引了？
“不想如今七月天气，竟还有些冻人呢！”少年的声音搁着软帘显得楚楚可怜。
如今七月天气，又是正午，哪来的冷意？
“公子不若回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才是！”我从袖子里掏出了绣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应承着他。
“小姐说的极是！”有男子低低的笑声。
我不禁又翻了一个白眼，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许是因为我态度太差，蒋公子再也没有说话，船娘将船撑到了正房前等着我们一道下船。
微微一个颠簸，我估量着蒋公子已经下了船，笑着吩咐船娘：“送我回蒋大小姐那里吧！”
格着帘子都能感觉到外面炙热的目光。
一阵诡异的沉默，既没有船动，也没有声音。
“小姐不同我去拜见老祖宗吗？”外面少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恼怒。
我几时说我是要去拜见老祖宗的？
“多谢公子美意！”我笑了笑：“只是承蒙令妹抬爱，时常闲话一二，如今蒋大小姐还在院子里等着我，我又怎好失约？”
我把你妹妹搬出来，看你怎么说！
“既然小姐与妹妹已经约好了，那我也就不留了！”虽有些失望的样子，但也不失磊落，到底是大家之子。
然而回去的这一路上，我越想这件事越是心凉。蒋大小姐那样循规蹈矩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我和她哥哥这样私相会面会带来什么后果，这样的情况下她仍旧放任蒋二小姐拉了我去，她到底在这件事里参与了多少呢？而蒋公子虽然不守规矩，却绝不是那种愚钝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此行是多么的冒险。
“小姐，您不再转转了吗？”外面船娘的声音谨慎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马上送我回大小姐那！”
声音一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此严厉，完全不似我往日语调。
“是！”那船娘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生气，颇有几分战战兢兢的答道。
眼看到了蒋大小姐院子，岸边站着一对女子，正翘首以盼的望着，是兰泠和绿寇并肩等着我回来。
“小姐！”两个丫鬟见我面上带着怒气，不禁一愣，急急忙忙的围了上来关心：“您没事吧？”
“没事！”我摆了摆手：“咱们进去说话！”
谁知道哪颗柳树后面，哪个墙角旁边就会突然冒个人出来！
“妹妹，你回来了！”我刚迈步进了蒋大小姐的院子，蒋家姊妹已经联袂迎了出来。蒋大小姐满面羞愧恼怒，蒋二小姐脸上涨红，隐隐眼角发红。
难道蒋大小姐事先不知道？
“妹妹不要紧吧？”蒋大小姐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只一味的把我往屋里迎。
“你跪下给杨妹妹斟茶道歉！”进了屋蒋大小姐就将下人都赶了出去，吩咐她的大丫鬟秋雨在外面看着，亲自掩了门，回身就朝着蒋二小姐大声呵斥。
蒋二小姐眼圈一红，滴下泪来，屈膝就要往地上跪。
“姐姐快别这样！”我连忙上前一步扶了她起来。
纵使我心中气恼，却也绝对不能受她这一跪。否则我不是马上从有理变成了无理，从受害变成了得理不饶人了！若是蒋二小姐一个官家千金给我下跪的事被蒋家长辈知晓，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蒋大小姐原本也无意于让自己妹妹纡尊降贵的给我下跪道歉，此刻见我松了口，自然更不会勉强，但仍旧沉着声道：“既然杨家妹妹替你求情，你就暂且起来，等到今晚，我是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母亲的！”
蒋二小姐一听要告知蒋夫人，不禁慌了神，连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才好。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也不拿手绢子擦，只扯着她姐姐的衣裳道：“好姐姐，求你饶了我这一遭儿吧！”
三岁看老，更何况蒋二小姐已经这么大了，只怕是将来也称不了个明白人，若是此刻不给她个警示，将来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蒋大小姐看见自己妹妹痛哭流涕的样子果然于心不忍，竟将一双殷切的眼睛向我投了过来。
我心下了然，不禁叹息。
蒋二小姐这样的赤子心肠，将来还不知要在世事蹉跎里怎样零落成泥碾作尘呢！
“既然二姐姐已经知道错了，就不必再跟夫人说了，到底于我的名声也是有碍的！”
此话正中蒋大小姐下怀，连忙将自己的妹妹从脚边搀了起来，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嗔道：“多亏妹妹是个宽宏的，你怎么就和哥哥办了这样糊涂的事出来！”
蒋大小姐知道我想问清楚这件事的始末，但到底不好开口，乐得替我代劳。
“这原都是哥哥的主意！”蒋二小姐一行擦着眼泪一行道：“是哥哥说他与妹妹有旧，想抽个空子说上几句话儿，我才帮他的！”
有旧......还真真的是有旧，我们俩那时针锋相对争兰心的事至今仍记忆犹新。
“妹妹与我家哥哥曾认识吗？”蒋大小姐疑惑的转头问我。
“许是我去铺子上查账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但如今实在是记不得了！如今蒋二小姐这样一说，我倒是模模糊糊的有几分印象。”
想起祖母虽然称赞这蒋公子容貌，却从未提起我们是见过的，再加上那天祖母一直都呆在马车里未曾出来，应当是没有人出来那天的那个就他。其余见过蒋公子的就是我身边的两个奴婢和车夫，我此刻这样说也是不为过的。
蒋大小姐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妹妹别在意，我这哥哥虽然行事肆意，却一向光明磊落，既然和小妹说是想与你说句话，想来也是错不了的！”
蒋大小姐看着我的目光坦然而清澈。
还光明磊落！
先是一句“非卿不娶”闹得我像是专门勾引人的狐狸精，如今又弄出这么一段游湖的事来，哪里有什么君子之风！可笑蒋大小姐竟还一心孺慕的替自己的哥哥辩解！
“我也曾听得母亲说哥哥有个心上人，不想竟是妹妹。既然我哥哥这样痴情，不知妹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