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的摸了摸袖口的绣花：“倒也没什么！”
祖母听了倒也没有追问。
“我想选几个丫头，刚巧您和母亲都在这儿，我就把她们带过来了，求您给我挑挑呢！”
祖母看我的眼神滑过一丝了然。
既然住在祖母的院子里，那小丫鬟又这么粘着杜妈妈，更何况杜妈妈也有心，只怕祖母早就注意到了。
“那你就领进来给我和你母亲瞧瞧吧！”祖母不动声色的端了茶杯，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祖母的表情，不动声色的抿嘴笑了。
“是！”我笑着应了，起身亲自去撩了门帘和门上的小丫鬟说了。
“你要留下几个？”母亲笑着问我。
想了想几个小丫鬟的表现，我笑着上前将母亲面前原本已经盛满了茶水的杯子又虚添上了些：“我看屋子里加三个，库房上加一个就很合适了。”
“你屋子里还有几个缺？”祖母皱了皱眉问道。
“虽然还有六个缺儿，但也要看人好不好。若是那品行不端的，有了还不如没有。”我笑着搭。
母亲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祖母却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知道我是先前已经相看过了，不过是想借祖母的势头拒绝那些不好拒绝的人。
祖母脸上浮现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朝我眨了眨眼，里面闪现着女子少有的智慧的光芒。
我无声的笑了。
不一会绿寇就和杜妈妈带着小丫鬟们进门，后面还跟着张妈妈。
我不禁自嘲的想，从前这些妈妈们最不愿把家里的女孩送到我屋子里去。如今看见我受到祖母的宠爱，都赶着将闺女送进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倒也无可厚非。
小丫鬟们一字排开站在祖母面前，蹲身给祖母母亲和我问了安，朗朗的童声分外悦耳。
祖母笑着问她们多大了，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平素在家都做什么。
张妈妈的女儿见祖母笑容慈祥，语气温和，心生怠慢之意，抬起头大胆的盯着祖母瞧，毫无顾忌的对着祖母娇笑。
祖母的面上滑过一丝不喜的神色，那孩子却没有发现，仍在滔滔不绝的对着祖母讲她平时在家如何帮着她娘带弟妹。
孩子不懂看祖母的面色，张妈妈却是平时跟在祖母身边的人，哪里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忙想上前制止她女儿。
祖母猛的抬头瞥了她一眼，那目光活像出鞘的剑。
张妈妈灰败着脸色站在那看着自己不懂事的女儿，脸上就带了几分懊恼。
待问道陈婆子的孙女儿的时候，虽然一问一答都不失礼仪，小女孩却始终垂着头，盯着脚尖，一副十分羞怯，不敢言语的模样。
祖母素来喜欢机敏灵巧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不喜欢这个有些胆小的小姑娘。
但是想起兰泠对我说起这个小女孩心疼自己的祖母，小小年纪就在浆洗房里帮着祖母干活，冬天里手都生了冻疮的情景，我的心里不禁动容。
我站到祖母身边，将她的袖儿轻轻的一扯，祖母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伸手从桌上搪瓷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递给那小丫鬟。
小丫鬟忙跪下伸了一双小手到齐眉去接。
“我瞧着这丫头倒是不错，长得齐整，规矩也不差。”祖母回头朝母亲笑道。
母亲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扯出一个比祖母更热情的笑容：“媳妇也瞧着这孩子不错！”
小丫鬟肩膀微微一松，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跪着给祖母，母亲和我磕了一个头，我笑着上前将她拉了起来，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滑过小兽一般的慌张。
这孩子胆子真是太小了！
到了杜妈妈的侄孙女五儿，祖母除了问了之前的问题，还问了一句：“你是谁家的？”
大约没有想到祖母会问这个问题，那小姑娘回头慌张的看了杜妈妈，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杜妈妈在后面着急，却不敢上前来说话。
“奴婢是老祖宗陪嫁庄子上杜明家的二闺女。”过了好半天，五儿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没想到这丫鬟小小年纪，倒也有几分见识，知道主子们选丫鬟不止看相貌举止，更看重心地。
如果这时候，她说自己是杜妈妈的侄孙女，那只怕她只能继续回庄子上陪着她父母了！
祖母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突然觉得也许她进了我的屋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下人最要紧的是忠心，如果连孝悌都不懂的人，凭什么要求她对主子忠心？
祖母指着张妈妈的小女儿对母亲说到：“给这孩子再安排个差事吧！”
指头一转，指着五儿说道：“姐儿年纪轻，身边多跟些伶俐的。我一个老太婆，却喜欢敦厚温和的，这孩子就到我屋里来吧！”
五儿憨憨的笑了，跪下磕了一个头。
她身后的杜妈妈脸上有些遗憾，却也带着点笑意。
祖母赏了小丫鬟各一小把铜钱，又嘱咐她们要听姐姐的话，仔细的学规矩，就打发她们下去了。
在门口，我听见张妈妈的女儿清甜的声音，她笑着问：“绿寇姐姐，我是要进夫人屋子里当差吗？”
祖母看了母亲一眼，母亲端起茶杯轻轻的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你又变着法子的来骗你祖母的钱了！”母亲笑着打趣我。
“不过几百文，若是祖母要，我这里有银子，就还给祖母好了！”我伸手往自己腰间的荷包摸去。
祖母啐了我一下，笑着点着我的头道：“如今人大心大，倒知道取笑你祖母了！”
我呵呵的笑着。
“刚才带着小丫鬟们进来的那个穿着绿色的大丫鬟是你屋子里叫绿寇的吧？”祖母笑着问我。
“亏人家每年年节的还给祖母做鞋做袜的，祖母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可不就是她！”
“长得倒是好模样，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
我连连摆手，朝着母亲抱怨到：“您瞧祖母，自从红玉姐姐嫁了，祖母瞧着人家屋子里年纪稍微大些的丫头，那眼神都不正常呢！母亲可要小心了，您屋子里可有不少丫鬟，可要看住了她们，不要随便的跑到祖母这边来，万一被祖母盯上了，可是不得了！”
一番话说的祖母和母亲都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越来越不正经了！”母亲指着我笑道。
“我这可是一心为母亲您好啊！”我掩着面，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又笑着依靠在祖母身旁，数着指头说道：“绿寇今年才十五岁，却是我屋子里的大丫头。祖母您也别心急，等我屋子里有了您替换她的人，保准让您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到时您不愿意我都不依！如今却有一件事想求您呢！”
“什么事？”祖母伸手搂着我，用一只手慢慢的摩挲着我脑后的头发。
“绿寇从小就在我屋子里当差，和亲戚们都不亲近，前两天我瞧见她偷偷抹泪，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后来还是我屋子里的兰泠告诉我她的两姨妹子就要嫁了，她却得在府里当差，连出去送送都不能。我想起您说的要想下人和自己贴心，自己也要体贴下意，就想准她个假，您看行不行？”
母亲笑着凑趣道：“咱们媛媛在娘您身边越来越会说话了！不过想放个下人回家，都要搬出娘您说的话来呢！”
我心里一慌。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瞧出什么来了？
我仔细的盯着母亲的面容，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莹白的面上，映出一片朦胧的金色。母亲眯着眼睛，里面好像燃着洞悉一切的火苗。
我心里有些慌张，难道我这就是阴沟里翻船？
“祖母您就准了吧！”我伸手扯着祖母的手臂摇晃着，脸上特意的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
“好！好！”祖母经不住我的揉搓，笑着应了，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这样的喜事，到时让她来给我行个礼！”
“她明天晚上就走了，不如现在进来给您行个礼吧！”我握着祖母的手，褶皱里带着温暖。
“怎么晚上出府？”祖母听了也皱了眉头。
我将她对我说的一番话对祖母讲了一遍，祖母笑着道：“这还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去将她叫进来给我仔细瞧瞧！”
“祖母您可答应过我不嫁她的！”我特意做出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祖母和母亲果然被我呆头呆脑的模样取悦，笑着说我“傻孩子！”
我去门口轻轻的对那小丫鬟说：“去把我屋子里的绿寇和兰心叫过来！”
小丫鬟怔了半晌，低声问道：“小姐，兰心是哪位姐姐？”
“你告诉绿寇就是了！”
小丫鬟听了我的话飞快的跑走了。
我带了绿寇和兰心一同走到了祖母身旁，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了。
我突然有点担心兰心会不会闹大小姐脾气，不愿意给祖母行礼。
出乎我的意料，兰心不仅和绿寇一起上前给祖母和母亲问了好，那动作比绿寇还要端庄，那态度比绿寇还要谦卑。
兰心蹲身的时候身上传来了环佩叮当的声音。
祖母的目光瞬间被点亮，脸上一闪而过的，竟然是震惊和喜悦！
震惊我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久别重逢一样的喜悦之色盈然？
祖母的神色马上恢复了平常。
母亲的目光在兰心的身上打了个转儿，又回到了绿寇的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听说你娘要领你家去几天？”祖母的声调清亮和温和。
“是！”绿寇上前一步，微微屈膝，洁白的面上飞过两道红霞。
“我听你们小姐说了，你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祖母朝站在一旁的杜妈妈使了个眼色，杜妈妈从手里拿了一个橙黄色的小绸袋过来递到了绿寇手上。
“拿着这些钱回去给你妹子做个添箱，走的时候就不用过来给我行礼了。”祖母笑的慈祥，一道一道的皱纹舒展在眼角。
“多谢老祖宗。”绿寇举止虽然有些拘谨，但进退有度，言语得体，真是祖母喜欢的做派。
绿寇行了礼退下，祖母朝着兰心招手：“过来！”态度亲昵，就像对自己的孙女一样。
“是！”兰心沉声应了，缓缓的走过去，裙裾整齐，规矩一丝不差。
“这是？”母亲作为当家人，固然有些小丫鬟不识得，但绝不可能不认识各屋里的大丫鬟。
“这是我一个故人家的孩子！如今落了难，被我遇见，带了回来。“祖母笑着看着兰心一步一步走过来，满眼的愉悦。
故人？我不禁愕然！难道这个故人指的是佟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