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亥初出的门，坐的是姑娘您的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到薛家大约也就亥正二刻，正赶上薛大老爷在外院和清客相公们饮酒赏雪。奴婢按绿寇姑娘的吩咐，只说是家里有急事，找您拿主意，外面的小厮们没怎么耽误，不一会就寻了个妈妈带奴婢进了内院......“
官宦人家的宅第，最难进的，莫过于大门。
既然百木家的一路畅通的过了前院，那就只可能是......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暖热的茶盅硬塞进她手里：“但进了内院之后，就有人层层推脱，不愿意管事是不是？”
百木家的脸色黯然的点了点头，接口道：“奴婢听说，是薛大老爷从外院传了信进来，薛大太太才......”
小陆氏是什么人？
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的人呐！
从外院到内院，一层层一级级的进来，小陆氏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却一点前来关照的动静都没有。
甚至，连派个丫鬟来露面的意思都没有。
我不禁摇了摇头。
小陆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是暗示我，失去了这次的机会，再想进薛家的大门，靠近薛大公子，定是难上加难。
我得把握好这次机会。
只要她不出面，我就不能走出薛家去。
不论家里有了什么千难万难，总不能不辞而别。
于她于我，都有了推脱的理由。
她这样，一辈子都只为了一点私利蝇营狗苟的人，是不会明白我一生所求的。
身居高位，富贵荣华，宾客云集，万人追捧，多少人一生中苦苦追求的这些东西，也不过过眼云烟一般，转瞬即逝。
我这个人并不聪明。
我也曾像所有的女子一样，深闺内宅，日日跪在佛前，祈盼嫁得如意郎君，待他高中榜首，红花白马，迎我凤冠霞帔，荣耀世人。
可当我喝下那碗药，一个人躺在冰凉的石砖地上的时候。
我才明白。
我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不是亲戚的追捧，姊妹的艳羡，不是当家做主的奶奶，不是身份显赫的夫人。
而是相知相守，平安喜乐。
我想要的，是一个女人最平凡的幸福。
是一个完整的家。
而现在，我只想要陈姨娘母子平安。
我从炕上起身，拍了拍仍旧垂着头自责的百木家的，安慰她：“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别再想这么多了。我们怎么快点赶回去，才是正经事......”
百木家的点头应下，跟着我站起身来，仍旧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望着她低眉顺眼地跟在我身后，生怕再出错的模样，我不禁失笑，回头指了指内室：“你去帮我整整箱子，咱们收拾一下就回去。”
叫了兰泠和宋妈妈进来帮我换衣服收拾箱笼，不一会把绛雪轩里的丫鬟婆子们也惊动了起来。妈妈们过来问了个安就走了，小丫鬟们爱新奇，喜欢瞧看那些物件儿，帮着兰泠收拾东西，叽叽喳喳的笑闹着。
一切归置整齐，天边已经隐隐发白。对着中堂的自鸣钟一看，已经是寅初三刻，小丫鬟们多半困得睡眼惺忪，行了个礼又回去睡了。只小陆氏的两个大丫鬟，弯着腰和兰泠一起捆扎箱笼。
见我穿上风兜，两个丫鬟面上都有些惶惶之色。
我想了一想，多半是怕我这番去辞行，小陆氏难免迁怒于她们，恐怕要受小陆氏那些刁钻的手段，心里惶恐不安。
我朝着两个丫鬟招了招手：“我不认识去姨母那里的路，你们两个给我引路过去吧！”
两人垂首应下，面上多了点感激之色。
在小陆氏正房的花厅里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里面走出个杏眼桃腮的美人儿来，大大的眼睛一斜，一派的风韵，掐尖儿了声音向我屈膝行礼：“见过表小姐了！”
我笑着颔首，不动声色的思量。
瞧着穿着打扮，丫鬟不像丫鬟，姨娘又不像姨娘。
两个丫鬟蹲身行礼，齐齐唤了一声“周姑娘好！”
原来如此。
如此姿色，不过是个屋里使唤的通房丫鬟。
美人儿面上腾起几分怒意来，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娇声道：“夫人叫我跟表小姐说，金元宝和铁秤砣，孰轻孰重，小姐心里要有数，莫走了夫人的老路。”
颐指气使的语气里又带着点怯弱。
我不禁莞尔一笑。
莫走了她的老路？
是说算尽了机关，还锁不住丈夫的心，只能靠一个又一个的往薛三爷床上送人，才能保全自己作为妻子的地位么？
还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虽然得到了夫家的认可却到底不能情投意合？
我整了整衣衫，起身笑道:“多谢姑娘提醒了，只是这人各有命，到底强求不来的。”
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往我这里一斜，美人儿笑着哼了一声，尖声尖气的应了，微微一屈膝，算是向我行过了礼，转身就要往内室走。
态度着实嚣张。
就是个姨娘，也没道理在我面前这般摆谱儿。
我轻轻捏了一下兰泠的手，笑了笑：“还请姑娘跟姨母说一声，派几个婆子来帮忙，把箱笼放到车上去。”
话音刚落，迎面帘子一撩，露出个丫鬟的圆脸来，眉眼弯弯，分外讨喜，两个脸蛋通红，对着候在厅里的婆子吩咐：“老爷吩咐，抬两桶热水进来！”
婆子忙应下，疾步出去催水。
周姑娘的身子顿在内室前边儿，咬碎了银牙往肚子里面吞。
一双洁白素手落在大红满地金的门帘子上，撩开不是，不撩开又不是，直气得连着人都微微打起了摆子。
“周姑娘......”
刚才还一副嚣张跋扈的人，缓缓地回过了身子。
明明已经铁青了脸色，还要强自撑起笑脸，只见她蹲身福了一福，道：“表小姐请回吧，奴婢这就去给您安排。”
......
小陆氏到底是聪明人，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怕不让我出去，闹腾起来落了她的面子。半个时辰的功夫，四个身强力壮的妈妈就帮着宋妈妈装好了车。
大清早儿把人从被窝里拽出来，兰泠自然免不了打赏一番，跟着就上了车。
霜浓露重，身上的衣裳，身下的锦垫，层层的寒气直逼人心，兰泠呵了呵手，从一旁的立柜里掏了个手炉出来，一边拿着镊子往里面添碳，一边追问：“小姐，怎么那个周姑娘跟变戏法似的，说变脸就变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