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兰心莹白的面上就隐隐的浮现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悲伤。
“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兰心小心翼翼的托着手里的茶杯,慢慢的嘬了一口。
小孩子做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看了让人只觉得忍俊不禁。
“那他知不知道你喜欢他?”
我笑着将她面前的茶杯添满。
兰心一张小脸通红,深深的垂着头,耳畔的金丁香一闪一闪。
“他.....不知道吧!”
兰心的语气含着十足的不确定。
“既然他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不行的呢?”
我笑得欢畅。
虽然我已经不再奢望所谓的浪漫的爱情,美满的婚姻,但并不代表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这些东西了。
那文夫人不就是鲜活的例子。
纵使文夫人自己聪明又要强,才能打开今天的局面。
但没有文老爷的支持,文夫人不仅在文家站不住脚,就是出来做客都打不进夫人们的圈子。
要说最敏锐的,就是这些各家的主母了。
每日里看着对谁都亲亲热热,话说的比谁都漂亮。
但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她们可是比谁都先知道。
吃亏的事,她们是绝对不会沾染半分的。
可见文夫人能得到今天的地位,靠的不仅是自己的聪明才智,更是文老爷的一力支持。
凭借兰心的聪慧,想把日子过好,应该算得上易如反掌吧?
“如果.....他知道了....真的会....?”
兰心脸像一块大红布,连耳朵都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很明白。
此刻的兰心就像一切陷入爱河的姑娘,怀揣着一颗卑微又骄傲的心,苦苦的思念着心里的那个人,却不敢迈出第一步。
并不是不想把心中的那句话说出口....
而是怕得到的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那样熟悉。
闭上眼睛,这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我也曾像她一样,惴惴不安的猜测着常常出现在梦里的那个人有没有像我一样思念着,追逐着。
欣喜若狂的收藏着跟他有关的一切一切。
他送我的纸条我一遍一遍的阅读直到手指把墨迹变得模糊。
他从街上买来的廉价的簪子被我当成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深深的藏在妆奁的最深处。
他亲手雕刻的做工粗糙的福娃娃被我当成信物一般用上好的锦缎包裹着收在箱笼的最下面。
明明知道没有机会送给他,还是笨拙的跟着丫鬟学裁衣,学做鞋.....
当你爱一个人,你可以悲哀入尘埃。
终于在那个夜里,他俊朗的脸出现在我的窗外。
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他一字一句的说出了我梦寐以求的那句话:
“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热泪盈眶,毫无迟疑。
虽然声音哽咽,但却坚定。
“我愿意!”
可惜这个故事的结局却不像开始那样美好动人。
我不仅失去了孩子,还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回到了曾经,回到了那个开始的原点。
而我的薛郎,此刻不过一个十五岁的青涩少年。
可能因为我没有得到幸福,就特别渴望身边的人能过得和乐。
看见兰心娇羞愁怨,欲语还休的模样,我就特别希望她爱上的那个男人能不要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当然!”我笑着横了她一眼:“要是连你都看不上,这人世间只怕他是找不到能配得上他的女子了!”
“你不知道!”
兰心脱口而出反对的话。
“我不知道什么?”
兰心喃喃半晌,突然落下泪来。
“他身份尊贵,我怎么配得上!”
身份尊贵!
莫不是兰心喜欢的人是皇上?
要说尊贵,还能有谁尊贵的过天子!
如果是这样,那兰心只怕是真的错付真心了!
想要和皇帝一生一世一双人,那还不如要黄河倒流!
可是兰心如今深陷情网,我和她说这些,她只怕是听不进去。
好在她并不在皇帝身边,即便是喜欢,却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也许过上几年,她就会忘了曾经的这段情。
“好了!好了!”我拍了拍她搁在桌上的手臂:“这些事情还远着呢!先想办法过了眼前的事再说吧!”
兰心淡淡的应了一声。
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
“昨天的事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发现那饭食有问题?”
倒也不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来就是想跟她商量怎么解开现在这个局的。
“你不是让我多照应隔壁那个病秧子嘛!”兰心声音有些闷闷的。
病秧子....说的是陈姨娘...
虽然话刻薄的很,但也相得益彰。
不怎么的,我怀着身孕的时候,即便前三个月孕吐严重,但面色也是很好的,过了前三月更是胃口大开,整日里都是红光满面的样子。
陈姨娘在祖母院子里的时候也是一个娇滴滴粉嫩嫩的俏佳人。
但自从怀了身孕,大起来的只有肚子,原来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瘦成了锥子,两边的颧骨高高的突了出来,脸色更是蜡黄。
“我出去散步的时候,瞧见那个大丫头鬼鬼祟祟的拎着个食盒从桥边走了过来,不停的东张西望,好像怕谁发现她似的,就觉得不对劲,就想派个小丫鬟去试她一试。”
兰心面上的表情十分生动,一股欢欣跃然眉间。
“谁知道小鹂刚过去,她就像有个烫手山芋要脱手似的,把食盒给了小鹂就跑了。”
“虽说你们家规矩不多,但也没有这样当差的道理。”
“我就觉得那食盒十分的古怪,打开来瞧了瞧。”
兰心说的风轻云淡,可却实在不是一件小事。
这边陈姨娘落了胎,不过隔着一道墙,祖母的院子里正招待着差不多白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夫人们。
在家里老夫人做寿辰的时候家里的小妾滑了胎。
只这些来做客的夫人出了杨家的大门,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
虽然我恨母亲对我的无情和利用,父亲的自私和贪婪,但最在乎杨家名声的,却是那个对我一再垂怜的老祖母。
我握着兰心的手,真诚的道谢:“多亏了你!”
兰心摆了摆手,仍旧是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我也是顺便罢了!”
“不过这次是我运气好,下次怎么办?”
兰心这个问题正问到我心坎上。
我不能在现在就和母亲撕破了脸皮。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揭穿那刘郎中的面具。
可是母亲已经掌管杨家的内宅十年,我也就在我自己的院子动动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这个郎中,只怕还是我力所不及。
求祈王帮我直接杀了他未尝不可,只是这么做难免打草惊蛇。
尤其是那郎中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祖母对他十分信任。
几次对着杜妈妈问起为什么他不来请安了,又要燃那安息香。
如果再拖下去,只怕杜妈妈也再找不到好方法瞒着祖母了。
最好是让他自己请辞。
怎么解决了刘郎中,倒成了现下十分棘手的事情。
“你可有什么主意?”
我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
原本把兰心弄进来就是为了帮着我照料祖母,免得遭了什么暗手。
她一个医女,又能有什么主意。
就在我准备换个话题把这件事揭过去的时候,兰心突然说了话。
“你信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
要是我不信她,我怎么会放心的把祖母交给她?
“你觉得我能办好这件事吗?”兰心脸色讪讪,大约自己也发现了话里的漏洞。
“你要如何办?”
兰心说话总会让人觉得有一种势不可挡的锐气。
“我只问你信我不信?”
往往越自信的人越执拗。
看来我从兰心这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如果把这件事交给兰心办,即便不成,也可以说兰心急着报答祖母,所以才犯下了错。
大不了再把兰心送出府去。
“好!我应了你!”
兰心脸上有夺目的光华。
“你放心,我包管把这件事办好!”
我笑着叹气。
兰心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如同春树,见了就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而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莫过于低估世事的艰难。
我愈发好奇,兰心既然在祈王麾下,也该是从小就走江湖的。
怎么会好像个雄心壮志却整日里被关在家里的孩子似的?
“你为什么会说江南话?”
“因为我祖籍江南。”兰心的语气平平。
说的是祖籍,而不是家。
“那....”
我还没有说完话,兰心突然站起了身。
“你该回去了!老夫人差不多要醒了!”
这就是回避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既然是人家心头的痛,何必往上面撒盐。
我顺着她的意思笑着起身:“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兰心神色黯然,点了点头陪着我起身。
原来看着乐观开朗的兰心,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不愿意被别人看见的伤痛。
我怀着小小的自嘲笑了笑。
“兰泠,我们回去吧!”
外面廊下,兰泠正和小鹂逗着被湘妃竹笼锁着的一对黄鹂鸟。
悠扬婉转的叫声里总带着那么点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