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还有家事要处理,先退下了!”吃完了面条,母亲笑着起身告辞。
父亲也跟着下了炕:“我去外院瞧瞧,一会客人就要来了!”
祖母笑着点头道:“你们都有事就快去吧!留媛媛在这陪我就好!”
连提都没有提起陈姨娘。
陈姨娘讪讪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散尽了热气的长寿面。
早有伶俐聪明的小丫鬟从背后绕过去接了陈姨娘手里的面端了下去。
左边双绣,右边申妈妈,两个人上前搀起了姨娘,俱是十分恭敬的模样。
即便微不可查,我也从祖母的眼中探究到了一丝满意的笑意。
虽然嘴上不说,但祖母心里对这个没有出世的孩子还是十分期待的吧!
虽说父亲还有其他的孩子,可这可是第一个在府里出生的祖母的孙子孙女,怎么能不叫老人家惦记呢!
祖母表现的满不在乎,却又派了信任得力却地位不高的妈妈前去照顾。只要留意,就会发现祖母的良苦用心。
从前陈姨娘是丫鬟,我是主子,即便有什么话直接说也就是了。可如今她是父亲屋里的人,我却是杨家的大小姐。看似接近了,实则离得越来越远。更何况陈姨娘十分忌讳我,生怕我将她刻意算计父亲的事说出来,愈发离我远远的,即便是难得见上一面,也常常是一副客气疏离的模样。
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祖母的意思?
不过想起陈姨娘做丫鬟时的那种世故圆滑,我觉得她心里该是知晓的。
在双绣和申妈妈的陪同下,陈姨娘红光满面的上来向祖母行了礼,送上了自己的寿礼。
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却包含了满满的心意。藏蓝色的锦缎上面绣着真紫色的丁香花,一丛丛一簇簇,很有几分野趣。不大不小,巴掌一块儿大的护膝,戴着既方便又小巧。
杜妈妈瞧了笑着说:“姨娘真是有心,前几天老太太才说了下雨天腿有些疼,要热敷才好,今儿偏巧姨娘就送了来!”
陈姨娘听着却吓白了脸,一双手紧紧的扯了手帕子,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奴婢。。。奴婢。。。没有打探过老祖宗屋子里的事儿!”
说罢一双含着露水的大眼睛一瞬不转的盯着祖母的脸色,好像生怕祖母生气了似的。
杜妈妈原本一句凑趣儿的话,哪里想到凭生多了这些枝节。要说别人可能会以为祖母不在乎陈姨娘,但那个人万万不会是杜妈妈。她整日里在祖母跟前,又是服侍的时间最长的,别人不知道祖母的心思,但她可是门儿清!
杜妈妈憨笑着上前虚扶了一把,作出一副打嘴的模样来,半玩笑半认真的朝陈姨娘赔起罪来:“您看老奴这年纪大了,就是爱胡说!只求姨娘看在老太太平日里还要我服侍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儿吧!”
杜妈妈虽说是个仆人,但却是一路跟着祖母从江南辗转到这塞北,又在祖母跟前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妈妈,就是母亲都要给她几分体面,更何况小小一个姨娘。
陈姨娘十分不安的站起身来,脸面羞的通红,搓着手道:“是我怀了身子,总是疑神疑鬼的!”
祖母指着杜妈妈笑着朝陈姨娘说:“你若是难解心头之恨,只管带了她去!左右我这屋子里丫头们也都大了!”
杜妈妈听了,忙从怀里掏了手帕子出来拭泪,一边带了哭腔说道:“往日里常听戏文上有那卸磨杀驴的段子,还成日家拿着说嘴,不想今儿个竟说嘴打嘴了!”说罢又拉了申妈妈道:“妹妹,咱们老姊妹一场,你就将你二等妈妈的位子让给我吧!也不枉咱们姐妹好了一场!”
祖母听了,笑着啐了她一声,指着她笑:“你这老货好个没脸!还是安安生生的呆在我屋子里吧!“
经杜妈妈这一闹,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祖母又笑着问了陈姨娘最近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之类的话,赏了一对状元及第的银裸子给她,嘱咐丫鬟婆子们小心伺候,将她打发回了偏院。
陈姨娘刚走,祖母的脸就沉了下来。
“乓”的一声倒将我吓了一跳,祖母脸色铁青的坐在炕对面使劲的拍了一把桌子。
“您这是怎么了?”我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将椅子拽到祖母身旁。
杜妈妈知道祖母要和我说私房话,将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媳妇子们打发了出去,亲手替我们关了房门。
随着“吱呀!”一声,还有祖母冷冷的声音。
“好好一个灵巧人儿,怎么到了她屋子里就变得那样窝窝囊囊了?这样成日里担惊受怕的,能生出什么正常的孩子!”
陈姨娘这步棋可是走的又偏又险,没想到倒来了个歪打正着。
刚巧踩到了祖母心头的那根雷线。
我故作不解的问道:“您说什么呢?”
祖母脸上的怒色愈发凝重,颇有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我静静地坐在祖母下首等着她说话。
突然,祖母话锋一转,说了一句我始料未及的话。
“你说我给那个兰心什么名分好?”
我不由的有些吃惊,抬头瞧了瞧祖母的神色。
好像刚才的怒气都如云烟般消散,祖母脸上一片清明,端坐在炕上,如同平常的模样。
是因为当着我的面不好言父母之过还是另有隐情?
却没有时间让我多想这件事,我斟酌了一下祖母的问题,用尽量平缓的语气答道。
“兰心姑娘说自己愿意在府上做一名婢女。我看不如依了她的意思,姑娘也算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了。”
祖母端起桌上大红色寿字纹的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这样只怕委屈了她!将来嫁不到一个好人家!”
我执着茶壶点了点祖母杯里的茶,笑着劝解:“姑娘原本是被恶人所逼迫,若是我们收留了她又做的如此高调,只怕不久姑娘的事就要被闹的人尽皆知,莫说是婚事,只怕将来连个与她相与的都没有。不如先过几年再说,到时只说她是故人之女,不好叫人家抛头露面的不就成了。”
祖母眼中闪动着欣慰的光芒,笑着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媛媛长大了!”
我娇嗔道:“祖母您早就想好了这样办,不过是考孙女儿罢了!”
祖母脸上带着一点兴味,歪在大迎枕上笑着问我:“何以见得?”
“要不您怎么都不让她出来!”我抿着嘴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祖母呵呵的笑着,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暗地里我松了一口气,祖母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安置她,说明祖母已经信了她的身世。
我心里暗暗赞叹,这个兰心,胆大心细,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老太太!”门上传来杜妈妈的话和轻轻的叩门声。“夫人带着徐家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往您院子里来了!”
“进来吧!”祖母脸上带着隐隐的兴奋。
我不禁愕然。
这也。。。来的太早了些!
现在不过巳时初,这样的时间来的,大约只有本家亲戚和通家之好了!
在我十岁以前,每年的五月十日,也就是祖母的生日。我都是早早的起了到祖母屋子里磕了头,接着就被母亲送回自己的院子里呆着。
从前祖母劝母亲带着我参加宴会,可是我却觉得坐在那里和一些贵夫人们说说闲话,被她们这个拉过去瞧一番,那个带过去说一顿十分无趣,也就顺着母亲的意思拒绝了祖母的好意。
到了后来我才后悔。
如果我那个时候知道只要见了这些夫人们,她们就会知道我长了一张多么不同寻常的脸,大约也不会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不过片刻,女子清脆婉转的声音,轻盈细碎的脚步声渐渐的近了。
祖母笑着扯了我一把:“傻丫头!快下炕和我去迎客!”
我定睛一看,祖母早就穿了鞋站在我身前,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摸了摸袖口的绣花,看来祖母和这徐家关系非比寻常了?
只是我怎么从没有听祖母提起过?
为什么白城的大户里也并没有姓徐的?
“我这身衣裳还行吧?”祖母显得有些紧张,拉着杜妈妈的手问道。
什么人居然能让祖母觉得紧张?
真是。。。稀奇的很!
“很好很好!”杜妈妈连连点头,和祖母一样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祖母牵着我的手去了正厅等着。
坐在罗汉椅上,祖母不住的伸长的勃颈往外瞧,嘴里不住的嘟囔着:“怎么还没过来?”
杜妈妈拿了帕子掩着嘴笑:“还要走过回廊呢!您别急啊!”
小丫鬟们飞快的跑进来回话道:“夫人让我来问问,老祖宗您现在方便见客吗?”
我站在祖母身后,瞧见祖母握着帕子的手猛的收紧,上面一条一条皱纹变得更深刻。
慢慢的祖母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也变的舒缓,像往常一样慈祥而不失威严的说话:“让她们进来吧!”
“是!”小丫鬟看见祖母的态度并不热络,原本嬉笑的样子也收了,低声应了慢慢的退出了厅堂。
我暗暗的觉得好笑,祖母这是不想让来人以为她治家不严吧?
我低头笑了笑,祖母这个人心里最是柔软,却十分要强。
看来这位尊贵的客人和祖母不仅仅是感情要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