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知怎的,总有些伤春悲秋。
想想前世经历的那些,我不禁哑然失笑。
相比从前,现在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陪着母亲送了最后走的文夫人出门,我和她并肩走在回祖母院子的路上。
“你能照应你妹妹很好!”母亲笑着对我颔首,眼睛里却带着浓浓的戒备。
我心头泛起一阵一阵的苦涩,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是祖母院子里出来的绿寇姐姐和祖母提拔的兰泠姐姐教我的。”我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扬着笑脸跟母亲说话。
母亲满意的笑了笑,旋即脸上沾染了几分怅惘的神色,低声嘟囔了一句:“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
心疼像是巨浪翻涌而来,漫过我的心头,打得我头晕目眩!
她,说的是我的生母,母亲是在感叹母亲那么聪明周到的一个人,怎么会生了我这么个愚笨的吧!
也不知道娘她一个人在庄子上过的好不好!
虽说是祖母的庄子,可到底乡下地方,缺衣少食也是没准的!
想到这里,我心头不禁一阵绞痛,却还强自撑着不敢让母亲发现了端倪。
好在母亲身边的妈妈开始跟母亲说着今天各家送来的寿礼,母亲就没有再注意走在她身边落后了一步的我的异常。
“外院送的都造了册放到咱们家库里,内院送的就送到老太太那里吧!”母亲淡淡的笑容显得十分宁静。
这过寿送礼也是有讲究的!
交情一般的人家,一般只会由男主带一份贺礼过来,而关系亲密的则会男主备一份常礼,女眷备一份私礼。爷们儿带的东西,大多以贵重为主,而内宅送的,多以精巧和贴合主人家的偏好为主。
流进了杨家的大库和放进了母亲的私库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看见母亲噙着笑容的嘴角,我不禁有些冷潮。
你以为你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是怎么不想想那些管着库房的老妈妈都是谁的人?
几百几千两就以为能把人收为己用,却不想一举一动早就落在了祖母的眼里!
这些在库里当差的老妈妈们,大多是年轻的时候就跟在祖母身边的,很多子孙都在祖母的庄子上,商铺里当差,她们仍旧留在府里给祖母守库房,不过是一种服从的态度。
而守库房的差事虽然轻快,但却十分重要。倘若守门人监守自盗,那里面的东西就是花了银钱也未必找得回来的!
既然是这样重要的差事,放在那的人肯定都是祖母信得过的。
突然,胳膊上微微一痛,兰泠紧紧的靠在我身边。
我投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给她。
兰泠指了指自己的脸,眼睛里满含担忧。
我这才恍然大悟!
想着这些杂事,不知不觉就走了神,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明显吧!
想起母亲身边那个阴魂不散的冯妈妈,我忙收了那些小心思,往跟在母亲身后的仆妇堆里瞧了一眼。
她竟然不在!
母亲可是无时不刻不把她带在身边儿的!
刚才送各位太太出来的时候我还瞧见她紧紧的跟在母亲身后的。
转眼就到了祖母院子门口,仍旧没看见那冯妈妈从哪里冒出来。
“你一路上瞧什么呢?”母亲一脚迈过了门槛,皱着眉头回头瞧我。
“春色正好,所以贪看了!”我低着头瑟缩着答母亲的话。
“这样畏畏缩缩的成什么样子!你可是咱们杨家大小姐!”母亲皱了眉头训斥我,那语气也是冰冷冰冷的。
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居然破天荒的嫌弃我畏手畏脚!
母亲想要的不就是一个长着我这张脸,又事事都要被家里摆布的女儿吗?
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尽量符合了母亲的要求,母亲怎么会不满意?
难道,送我去薛家之事出了什么岔子?还是母亲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有了刚才一节,即便我心思百转千回,却也不敢露在脸上了。
我唯唯诺诺的应着:“母亲说的是!女儿以后改。”
母亲叹了一口气,带着自己身边的仆妇抬脚便走了。
我却松了一口气,跟在仆妇的尾巴慢悠悠的往前走。
待我进了屋,母亲已经和祖母一左一右的对面坐在了内室的炕上,外面有往来穿梭的妈妈婆子搬着今日宴请用的物件。
母亲见我进门点了点头,待我蹲身行了礼,祖母指了身前的一个锦杌。
依着祖母坐了,屋子里只有外间座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婆子们搬器皿的脚步声和母亲说话的声音。
“徐太夫人送了白玉观音一座,徐大太太送了和田玉佛手一个,二太太送了一幅陈林的牡丹稚鸡图,三太太送了旧窑玫红镂空福寿宝瓶一对,四太太送了紫檀木万寿小插屏一座,薛三太太送了一尊红珊瑚,蒋夫人送了羊脂玉笑口常开大肚弥勒佛一尊,文夫人送了一套景泰蓝头面项圈耳坠子镯子戒指禁步,烧蓝镶各色宝石凤钗一对,赤金座镶白玉蜀锦宽抹额一双,景泰蓝孔雀开屏赤金发箍一个并六匹妆花六匹蜀锦。”
徐家女眷送的礼物大有蹊跷!
显然大太太和三太太正在打擂台,两个人送了相似的物件过来,又都不能越过自己婆婆去。而二夫人四夫人则避其锋芒,选择了保守的礼物。
看来徐四夫人年纪虽然轻,也是个心里有思量的主呢!
其他夫人送的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却比不了文家样样珍贵,数量也多。
待母亲说完,祖母笑着揉着额角道:“这么多说的我头都疼了,你看着造册收到我库里去吧!”
母亲撇了撇嘴,握着单子的手猛的攥紧了。
念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口干舌燥了吧?
母亲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大约是看上了文家的贺礼了吧?可到底是送给祖母的,当媳妇儿的怎么好把手伸到婆婆的私库里去。
“哦,对了!那布料都是什么颜色的?”祖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母亲脸上扬起了一抹希望的笑容。
“妆花有豆绿两匹,茜红两匹,天水碧两匹,色彩绚烂,不知道有多漂亮!蜀锦有漂色两匹,丁香色两匹,鹅黄两匹,都是又细又密,摆在那像一片云霞似的!”
我不禁暗暗觉得好笑,母亲极力暗示那布料颜色鲜艳,就是想劝祖母把布料赏给她吧?
说起来母亲也是一个善于配色,精于穿衣的女人。
只是这次母亲只怕不会如愿了!
毕竟那么多名贵的礼物进了母亲库里,祖母也是眼睁睁瞧着的。
“文夫人送的这些礼物一看就不是给我这个老太太的!那头面我还能戴戴,可这料子净是些娇嫩颜色,我一个老太婆怎么穿的出去?”祖母呵呵的笑着。
一句话就堵死了母亲想要那些首饰的路。
母亲虽然有些失望,但脸上还是很高兴的。
母亲生长在陆家,如今也是一方富贾的主母,到底什么样的料子能让母亲这么想要?
我突然也有些好奇。
“我看就拿一匹豆绿的妆花给媛媛做件褙子,那鹅黄蜀锦做件百褶裙吧!十五不是要去蒋家吗?就穿这套去吧!”停了好久,祖母笑着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母亲犹不死心,赔着笑脸继续追问:“那剩下的呢?”
祖母淡淡的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抬手端起放在炕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其余的就放到我库里,等着媛媛出嫁的时候做嫁妆好了!”
祖母这是暗指母亲手伸得太长,都要抢一个老太太留给孙女儿的东西了。
母亲脸色绯红,尴尬的端起茶来也抿了一口。
“夫人,您屋子里的冯妈妈过来了,说外院还没散,老爷还在陪着吃酒,让您和老祖宗先用晚膳呢!”红裳进来蹲身行礼,既回了母亲的话,也帮母亲解了围。
不是灵巧人不会到祖母和母亲的屋子里当差。
也不知道那个冯妈妈是早就回来了,还是特意踩着这个节点说自己回来的!
母亲赶紧接了话过来,笑盈盈的问祖母:“娘,您看在哪摆饭?”
“就在这吧!”祖母斜倚在大迎枕上,随意的吩咐着母亲。
“是!”母亲笑着下炕,要去厨房张罗,一旁站着的红裳忙蹲下要给母亲提鞋。
母亲一把扶起了红裳,笑着道:“哪里劳烦姑娘!”
祖母面上就有了一点喜色。
母亲脊背的曲线松了松,跟在红裳后面出了屋门。
“瞧她那个眼界,等到我腿一蹬,还不都是她的!”祖母面带不屑的朝着窗口啐了一下。
我不禁抿了嘴笑,拉扯着祖母道:“今天可是您生辰,您不许生气!”
“倒也是!”祖母笑着回过脸:“你十五就戴了那景泰蓝的头面,看看她的脸往哪摆!”
如果我真的这样做,母亲只怕嘴都要气歪了吧!
想到那情景,我也觉得十分可笑,不禁掩了袖子跟着祖母笑了起来。
说归说,祖母不过一句气话,要是戴着文家的首饰去赴蒋家的宴会,不定会有多难听的话传出来呢!
祖母却好像并不是随便说说:“一会就让杜妈妈找出来,你直接带回去就是!”
“祖母!”我拉扯着祖母的袖子,笑着望着她:“我们家也不是那破落户,怎么还要戴别人送的东西出门!”
祖母呵呵的笑着,不再提这件事。
我叹了一口气。
祖母不说不是同意了我,而是打定了主意。
只怕早则今晚,晚则明天,那套珍贵的头面就会到我手里来。
母亲迁怒到我身上是肯定的了!
我素白着脸,捧着茶盅愣着神,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在母亲那里圆了这个谎。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就这么重!”祖母温暖的手突然落在了我头顶,声音里就带了几分怜惜:“那头面我先替你留着。”
祖母似乎把我想的越来越弱,越来越需要保护。
可是我却觉得我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越来越小,现在里面只装了那个从来没有叫过我一声“娘”的小身影。
祖母的手不紧不慢的抚摸着我的脊背,那舒缓轻柔的动作,让我鼻头一酸,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