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们跟我客套一番，又要三三两两的相互约定写信拜帖的事，好一番契阔后才准备动身往回走。
我自然是要在前面引路的。
进了祖母的院子，就能听见祖母那间宽敞的厅堂传来的女眷们说笑喧闹的声音，与小姐们矜持的态度相比显得更加活泼。
红裳正站在大门口，见我们过来，早早的就笑着打了大红锦缎绣团花的门帘子。
迎了各位小姐都进了门，我才跟在最后进去的徐二小姐身边抬了脚步。
各位小姐都到了自己母亲跟前，夫人们细声细语的问着自己女儿话。
堂上和祖母并排隔着一个黑漆花几坐着的徐家老祖宗轻飘飘的投了一个眼神，却像一把利剑直直的朝我射了过来。
莫做亏心事，半夜鬼敲门！
要不是你家三小姐言行有失，又怎么会被我送了回来？
来往都是客，难道我还要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得罪别的客人不成？
我挺直了身姿，微微的垂下头颅，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祖母似乎对这个徐家不怎么在乎，甚至隐隐的有些疏远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巴巴的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更何况薛三小姐是我名义上的表妹，我不帮她一把，母亲难免会觉得我为了讨好祖母而不重视小陆氏！
要是这样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看着我的不仅是徐太夫人，更是祖母，她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笑意，眼中却闪动着明慧的光芒。
我不禁微微的笑了起来。
看来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对了祖母的心思。
到底是别人家的孙女，徐太夫人就是气恼也不能把我怎么办。
徐太夫人看着站在我身边的徐二小姐，眼神更加了几分严厉和怨怼。
是怪她没有拦上一拦吧？
没想到徐二小姐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祖母的异样，拉着我的手亲热的问：“妹妹这个月十五日有事没有，没有事到我家去玩吧！”
你明明听见了我们说蒋家十五日要办赏荷宴，还问我有没有事！
你这算无遗策的也太过了些！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眼色到巴巴的跑到你们家去蹭上那么一顿饭！
我客气的抽回了我的手，笑着道：“多谢姐姐美意，只是已经应了约了！”
徐二小姐面上很有几分惋惜的神色，收回手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袖子笑得谦和：“那可真是不凑巧了！”不再提宴请的事。
我朝徐二小姐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一截素白的手又伸过来攀了我的手臂，徐二小姐面上的笑容一丝不变，低声道：“妹妹既然瞧出了我的为难，何如站在这里替我解一解？”
我不禁气结！
我是瞧出来了，只是这是你们徐家的事，与我何干？
在徐太夫人赤裸裸的目光下，好像如芒在背，我又没什么理由去白白的替她顶罪！
我笑的疏离，但也压低了声音：“姐姐这话就说岔了！愚妹实在没有瞧出来姐姐有什么为难的！”
徐二小姐淡淡一笑，松了手，声音清冷的如同珠玉相交：“难道竟是我看错了妹妹？”
你看不看错我有什么打紧？
转瞬一想，我不禁讪笑。
这个徐二小姐还真是个细心人！
她灵活的捉住了我的心思，句句问的都引得我不能走开，这和留在这里替她掩护又有什么差别？
“姐姐真是个难得的妙人！”
这是一句我的真心话！
心思，手段，相貌，家世，这位徐二小姐样样不差，将来必是要有大造化的！
不待她再开口，我已经屈膝行了礼，转身走开了。
徐二小姐也不过笑了笑，端端正正的回了个礼，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刚摆脱了徐二小姐，那厢薛三太太又朝我招手：“媛儿！来！到我这来！”
我不禁头痛，转身看见母亲正笑着跟徐家的几位太太说话儿。
硬着头皮走到了薛三太太处，只有薛五小姐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捏着一个苹果在啃。
“大太太和大小姐呢？”我在三太太一再的邀请下只得依着她坐了。
三太太挑了挑眉，敷衍的道：“大侄女儿身子有些不舒坦，大嫂陪着她先回去了！”
不舒坦是真的，但到底是身子还是心里就难说了！
我笑了笑，也不揭穿，接了一句：“大小姐脸色很不好，还是好好歇歇才好！”
三太太脸上突然就多了几分戾气，攥着帕子嗔道：“谁说不是呢！领出来了没的丢人现眼！偏偏我们家老太太.....”
说到这三太太猛地住了嘴，笑盈盈的换了话题，握着我的手道：“我都听你妹妹说了，可是多亏了你！”
我不禁有些讪然，虽然我很喜欢凝霖的聪明伶俐，活泼懂事，但要说只是为了她出头，实在算不上。
我不过是摸准了祖母的心思，想要卖个人情给薛家罢了！
“瞧姨母说的，霖儿可是我表妹，我怎么能看着她吃亏！”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话儿要说的漂亮。
三太太笑的愈发开怀，揽着霖儿道：“快去给你表姐行个礼，谢谢她帮你！”
虽然三太太为人心机颇多，甚至有些持身不正，但却将女儿养的品行端庄，仁心宅厚。
仔细说起来，薛大小姐虽然聪慧过人，胸有城府，但却是真心实意的为家里打算的，对几个妹妹也是真正的教导！
我不禁失笑，薛家这是不是也可以算作因材施教？
相比而言，徐家二小姐灵慧自然不在薛大小姐之下，但却心胸狭窄，容不下姐妹。要知道宗族最讲究的就是独木不成林，徐二小姐终究是双手难敌四拳的，比起薛大小姐难免落了下成！
“姨母这样可就太客气了！”没待五小姐蹲身，我就忙伸手将她捞了起来，一挥手将她抱在了我膝头。
五小姐丝毫没有挣扎，嘻嘻的笑着搂了我的脖颈儿。
三太太看了笑容变得更深，指着自己女儿道：“別看她年纪不大，可是沉手，一会你腿就麻了！”
我笑着替五小姐整了整衣襟，笑着道：“不打紧！”
母亲走了过来，看见我抱着五小姐坐在三太太身边，小小的愣了一下，接着笑了起来。
“你不来帮我，倒跑到这里来说闲话！”
虽然是一句训斥的话，但跟平时的语气十分不同。
可见母亲对我亲近小陆氏是十分赞同的。
那个奇怪的念头又重新冒了出来。
按照乳娘和祖母说的，薛三老爷可是原本和母亲定过亲的，而现在却娶了小陆氏。依母亲的心性，不打上门去已经算是好的了，怎么会现在和小陆氏亲的如同嫡亲的姐妹一般？更何况这小陆氏出身旁枝，母亲可是长房嫡亲的小姐，怎么会耐烦和这样的亲戚往来？
再想想我打听回来的，这薛家老三跑马遛鸟，逗狗养鸡，是个整日里不着家过着声色犬马的富贵公子哥儿生活的游手好闲之辈。
难道母亲退婚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泄气，之前已经费了很多力气四处打探，听来的却都是些凤毛麟角的，却惊动了内宅，惹得祖母亲自敲打我：“有些事虽然看上去就不合理，但是它在那就是合理的！”
祖母的意思我明白。
她是想告诉有些粉饰太平的借口看起来十分荒唐，但我却既没有能力去揭开，也不能承担真相大白的后果。
只是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为我那未曾谋面的孩儿报仇雪恨？
看着母亲如今还年轻的容颜，午夜梦回，偶尔我还是会回到那个明媚的白天，她用冰凉的语调指着趴在地上的我道：“把那碗药给她灌下去！”
有时我也会迷茫，质疑自己要不要继续前世的仇恨。
尤其是知道了母亲也是个苦命人的时候。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笑着起身道：“这不是看见您正忙着，不敢贸然上前去打扰您！”
母亲嘴角弯了弯，仍旧显得有些严厉。
跟着母亲将各位夫人送了出二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婆子们已经点了红彤彤的大灯笼挂在屋檐下。
一团一团明亮温暖的红光下，黄色的穗子随着晚风摇荡。
文小姐高挑的身材在灯下照出了长长的影子，一剪优美的侧影显得她温和柔顺。
“我回家给你写信！”文小姐拉着我的手站在二门的台阶上依依不舍，清澈的眸子映着红红的大灯笼显得愈发明亮。
我笑着点头：“好！”
文小姐脸上带着一抹羞涩的笑容，拉着我的手声音变得很小很小：“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来送我！”
我微微的笑了笑，是说她出阁的时候吧？
“姐姐说什么时候？”我故作不知，歪着头打量她。
既然没有刻意克制表情，面上难免会有促狭的笑容。
“你......真是的！”文小姐笑着轻轻的拧了我胳膊一下。
“哎呀！哎呀！”我捂着胳膊，小声的叫嚷着，扯着她的袖子道：“好疼啊！”
我和文小姐对面掩着袖子笑。
“念秋，咱们该走了！”
文夫人和母亲并排站在二门外文家的马车前，文夫人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而大红灯笼下母亲虽然也在笑着，却带着那么几分清冷和疏离。
我的心被微微的刺痛了一下。
那样如春风般和煦如阳光般温暖的眼神，大约是只有母亲才会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