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吃惊，从前听绿萍说过，绿寇家里只这一个男孩，下面有四个妹妹，绿寇是长女。这样的家庭，必定是极看重那唯一的儿子的。
“你不怕绿萍她？”我欲言又止。
绿寇明白我想说绿萍的愚钝和不谙世事，她摇了摇头：“绿萍姐人心地善良又勤快，我娘也不图别的，只想着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跟着哥哥。”
谁家挑媳妇不是喜欢聪明伶俐的，绿寇是个没出阁的小丫头，不能体会自己母亲的心意也是有的。而且我还没有见过绿寇哥哥，我万不会把绿萍随随便便托付给一个不可靠的人的。
“咱们路上说。”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座钟，再不出发只怕是要迟了。
绿寇和兰泠跟着我出了远门，绿寇接着说道：“我哥哥是家中长子，下面有四个妹妹，我是最大的女儿。”这和绿萍说的不谋而合。
“我爹是跟着老爷在外面管帐的，我娘在咱们府里外院做浆洗的事，我的二妹妹跟着娘，剩下两个妹妹还小。”绿寇这就算介绍了自己的家世了。我点了点头，这样说来，绿寇家里倒是十分简单的。
“我哥哥今年十八岁了，现在跟着何掌柜的学徒，今年我娘觉得该给哥哥说亲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姑娘。”到底是年轻的小姑娘，绿寇的脸越说越红。
“我娘觉得外面找的姑娘不能知根知底，不知道品行，府里主子身边的，却又不知道谁到了年纪，就让我帮哥哥注意注意。”绿寇越说声音越小。
“没想到姐姐还能做媒婆呢？”兰泠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上前拍了绿寇的肩膀一下。
绿萍的脸猛地红了，忙着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帮着哥哥看看，说亲自然还是要我娘的。我.....我......我怎么能说亲呢？”绿寇越解释越急，满头大汗，越描愈黑，逗得我和兰泠都笑了起来。
绿寇也发现了自己越解释越说不清楚，干脆闭了嘴，脸上通红，嘴角带着无奈的笑。
能养出绿寇这样敦厚的家庭，应该也不差吧？我突然起了看看那绿萍的哥哥的心思。
“你和你娘说，让她有空的时候带着你哥哥来见见我。”我笑着对绿寇说，绿寇脸上滑过一丝喜色。
进了祖母的屋子，正赶上婆子丫鬟们上早饭，想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和祖母一起用过早饭了。
进了屋子，红玉正站在堂上剪花枝，祖母那盆文竹进来才抽了枝。
“小姐，您可来了！”红玉放了剪子，笑语盈盈的迎了上来，行了个万福。
“姐姐。”兰泠和绿寇齐齐蹲身。
“老太太念叨您半晌了，直说您怎么还不来呢！您快进去吧！”红玉看了我身后的丫鬟里没有绿萍，脸上微微变色，转瞬又恢复了笑语盈盈的模样。
进了内室，祖母自己坐在临窗大炕上，面前已经林林总总的摆了半桌子吃食，杜妈妈正站在桌前摆弄着碗碗盘盘。祖母手上拿着镜子，正照着看手上的纸，见我进门，放下了手上的物事，笑着看了我进门。
“祖母，您怎么不等我就开始吃早饭了？”我进门娇嗔了一声，怪祖母没有等我。
祖母和杜妈妈听了都笑了，祖母指着我对妈妈说到：“你瞧这个猴儿，我坐这半天等着她一起用早饭，这个不知好歹的，进来倒问我怎么自己先用饭！”
杜妈妈跟着笑道：“小姐那是和您亲近！”
“她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老奴才！”祖母撅了嘴，把脸偏向一旁，逗得我和杜妈妈都哈哈大笑。只从这一个动作就能看出，祖母年轻的时候该是个十分伶俐讨喜的美人。
我自己脱了鞋上了炕，看见桌子上摆着的都是我爱吃的。甜白瓷的盘子里放着金黄的桃酥，青花瓷的小盘里放着酸甜可口的腌樱桃，还有许多我爱吃的，满满的放了半个桌子，外间还有媳妇丫鬟不断端着碗盘送进来。
“母亲呢？”我伸手取了一块桃酥，里面放了黄油，分外香甜。
“我让你母亲不用折腾，只在那边院子里用了。”祖母看着我吃桃酥，淡淡的笑着：“好不好吃？”
“好吃！”我笑着应着，在祖母面前，总让我觉得分外放松，是一个孩子真正在自己长辈面前的模样。
“祖母也吃！”我拿了一块桃酥，要递给祖母。
祖母眯了眼睛笑：“我年轻的时候也爱吃，如今年纪大了，咬不动了。”是啊，桃酥太硬，腌樱桃太酸，这些吃食都是祖母不能吃的。想起昨天晚上祖母柔声细语的安慰，今天早上又特意为我安排这样的早餐，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祖母。”我嘴里塞着东西，如今这样鼻子一酸，突然就呛了一下，咳了几下才好了。
祖母也看了我的表情，怕我落下泪来，笑着说到：“你可不能白吃了我的饭，我还有事要让你做！”
“什么事啊？”我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也不知是因为感动留下来的还是刚刚咳得。
“一会吃完饭再说。”杜妈妈给祖母盛了一碗粥，祖母只用勺搅动着那粥。
“那等您吃完了饭再说吧！”我用眼睛瞟着祖母端着的那碗粥，祖母直应着好。
用过早饭，丫鬟们撤了桌子上的碗盘，杜妈妈仍在旁边服侍着，祖母对她说到：“你出去吃饭吧，叫红玉进来服侍。”杜妈妈笑着应了，掀了门帘出去。
“你瞧瞧这些哪个好看？”祖母从开了炕柜，从那抽屉里拿了一沓明纸出来，我伸手接了。
上面都是花样繁复的花样子，有的是喜鹊环绕，有的是万福迎喜的，这是喜帕上的花样子。
“祖母问红玉姐姐不就好了？”我觉得这出嫁是一辈子一次的事，最重要的就是新娘子喜欢。
“你也知道红玉那孩子，最是细心的，我跟她她只会挑我喜欢的。”祖母笑着瞧着我：“我老了，喜欢的样子你们年轻人未必喜欢，你拿着去给她瞧瞧，别叫她进了门被妯娌笑话。”祖母这是想让我多和红玉亲近，将来我能用起来顺手。
“我把红玉的婚事交给你你当不当的起？”祖母笑着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信任。
“祖母，您真好。”我抱了祖母依在她的身上，祖母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老太太，小姐。”红玉进来行了礼，俏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祖母朝着我挤眉弄眼。
我也是第一次给别人办婚事，前世我也没有经过拜堂，这些婚俗也只是听身边的丫鬟婆子们说过，真到了细节上只怕还要来问祖母。这样也好，我也可以趁机来多陪伴祖母。
“姐姐瞧瞧这些样子哪个好看？”我扯着红玉坐到了炕上，红玉掙不过我，只得依着抗边坐了。
红玉接过那些花样子翻了翻，脸腾的一下红了。到底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一瞧也知道了是什么的样子。
“全凭小姐做主。”红玉红着脸把那一把纸塞回了我的手里。
“哎？姐姐怎么这样？”我不肯接那纸，两个人推搡了一番，祖母在一旁笑着说：“大丫头，一定要给她挑一个喜欢的。”
红玉羞羞答答，半推半就的挑了一张五福捧喜的样子，我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也觉得这张好看，我也觉得这张实在不错呢！”
红玉知道我是在调笑她，斜睨了我一眼，脸上也带了促狭的笑：“那等着小姐出阁我定给小姐绣个这样子的荷包！”我也红了脸，扯着她的衣袖朝祖母说：“祖母，您看我好心好意为她操持，她还在这臊我！”
祖母哈哈的笑着。
“老太太，我是黄贵家的，我回来了。”外面传来妈妈的声音。
“你下去吧！”祖母笑意微敛，红玉退了下去。
祖母把红玉选的那张花样子收了起来，其余的仍放回了那抽屉里，我见了，就瞧着祖母直笑。
“老太太！”黄妈妈进来恭敬的行了礼，“大小姐！”又给我恭敬的行了礼。
“坐下回话吧！”祖母全然没了刚才面对红玉那慈祥温和的模样，紧绷的脸上带着肃穆。
“是。”那婆子坐了脚踏，一举一动都端端正正。
“奴婢去了巩家瞧了，那姐儿穿着的十分整齐，棺椁也是定做的小棺椁，说是会葬进巩家的祖坟里，将来等着巩家的二小子二媳妇百年了之后就合葬了。”原来这妈妈是祖母派去巩家的，按照风俗，小孩子死了，只能化了灰封在坛子里葬在母亲的身旁，巩家却给妞儿定做了棺椁，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祖母伸手在帮忙。
“你能放心了吧。”祖母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我原本送那巩家媳妇儿去是想让你高兴，没想到倒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祖母，我都明白。”我攀着祖母的手臂，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下去吧！再不用去巩家那边看了。”祖母朝着黄妈妈吩咐。
待到黄妈妈出了门，祖母用帕子帮我擦着脸：“好在今儿没用脂粉，要不又哭花了脸。”我不禁破涕为笑，伸手接了祖母手里的帕子擦脸。
“身边的下人不服管就打发了，不用那么费心。”我暗自惊心，祖母已经知道了绿萍的事，这话说的就是绿萍吧。
“孙女晓得了。”我不想祖母插手绿萍的事。在祖母，看来，绿萍不过是个下人，在我看来，绿萍对我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嗯。”祖母看出了我的心意，也不强逼，和我继续说起红玉出嫁的琐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