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正屋仍亮着灯，看来还没有睡，我加快了脚步。
正碰上了巡夜的婆子，见我有些吃惊：“小姐还没回去？”
“我有些事想和祖母说。”我朝着她笑了笑。
“那小姐快去吧，刚刚老太太已经传了热水。”婆子说完朝我行了个礼。
“多谢妈妈。”我笑着应了，绿寇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钱塞到那婆子手里，那婆子推辞了一番收下了。
门上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祖母门上那幅戏婴图的大红夹棉门帘子低低的垂着。
“祖母，我想和您说说话。”没有了丫鬟只好自己通传，又不能冒冒然的冲进去。
“进来吧。”祖母应了一声，刚抬脚想进去，门帘一掀红玉探了身子出来，双眸明亮，脸颊绯红。
“小姐。”她把我让进了屋，给我和祖母各倒了一杯茶，退了出去。
祖母已经换了衣裳，穿着月白缎子的寝衣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一张单子，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神色。我瞟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过日子的东西，显然是给红玉准备的嫁妆。
“怎么了？”祖母取了茶喝了一口，脸上的神情又舒缓了几分。
“祖母让我去探视陈姨娘是想告诉我什么吗？”我一向自诩聪慧，今天却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脸上有些发烫。
祖母好像听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呵呵的笑了起来，直过了半晌才缓了过来：“你这孩子！真是！我让你去替我瞧瞧她，哪里有什么意思？”
“啊？”我吃惊的抬起头看着祖母，祖母的神态安详而悠闲。
“我知道你今儿为什么伤心。”祖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你明明伤心却还能谈笑自如的回来应对我和你母亲，确实长大了。”
祖母直起身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从凳子上起身，坐到了祖母的床边。
祖母伸手揽了我，有温暖的气息不断的从祖母的臂膀传过来：“巩家那小姑娘我是见过的，活泼可爱的性子确实招人喜爱，可是死生有命，也不是人力可违。她活着的时候虽然有些不如意，可是父母疼爱，自由自在，比我们这种生在富贵里，却处处拘束的女子不是强了许多。”
我第一次听祖母发出这样的感慨。祖母一向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从没有想过祖母也会感叹人生的坎坷。这样想，妞儿在孩提时代就离开人世未必就是一件坏事，长大了也不过就是再进这府里做了丫鬟，再大些也就是配了小厮。
人活着，大约就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烦恼，可是妞儿还那么小，还没有尝过人间的酸甜苦辣，就再没了机会。我想起妞儿睁着一双朝露般清澈的大眼睛在我怀里欢笑的情景，不禁也滚下泪来，她软糯的叫着姐姐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我的耳边。
祖母用帕子帮我拭着泪，任我哭了半晌，柔声说道：“难怪你要伤心，到了我这把年纪，见过了这些生死倒流不出泪来了。”我心中一动，我一直十分宠爱妞儿，多少也是因为我那个还没有出世就夭折了的孩子。
“好了，你回去吧，想来你院子里还有事等着你。”祖母用帕子擦干了我脸上的泪，用手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红玉，用我的软轿把小姐送回去。”祖母朝外面高声吩咐到。
“祖母，不用！”我忙扯了祖母的袖子。
“是，您放心吧。”红玉在外面用清亮的声音应了。
“听我的。”祖母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样让人瞧见不好。”我依在祖母的肩上。
“小姐，软轿备好了。”红玉进来回话道。
“你跟着把大小姐送回去吧。”祖母笑着吩咐红玉。
“是”红玉上来帮我系斗篷上的系带，打了帘，跟着我出了门。
院门口，祖母平日常用的那顶软轿已经侯在了门口，宝蓝色的布料在前前后后仆妇的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一直没有发现，祖母这顶平常的轿子上面用的包镶是宝相花暗纹的锦缎。
红玉扶着我上了轿子，绿寇和兰泠跟着红玉随着轿子在外面。四个健壮的妈妈抬着轿子，又是在家里，分外平稳，前前后后慢慢的摇晃，让我有了睡意。
“小姐，到了。”轿子突然落下，我猛地从模糊的意识里惊醒。
“嗯”兰泠和绿寇上来扶了我下矫，红玉上前福了福说道：“小姐早些歇着吧，我回去向老太太复命了。”
我点了点头：“劳烦姐姐了。”红玉笑着应了，态度恭敬。
兰泠扶着我往回走，绿寇留下打赏抬轿的婆子们。
我进了屋子，里面只亮着灯，却一个人也没有，兰泠服侍我上了床，给我倒了一杯茶，我摸了一把，是热的。
“绿萍呢？”我嘬了一口茶，这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倒不像是没有人照应着，兰泠和绿寇都跟着我去了祖母那里，不是绿萍又是谁呢？
“绿萍姐姐说‘我今儿见了死人，过了霉气，不好回小姐的屋子里当差，按规矩过了头七霉气也就散了，到时再回来，这几天只先在巩家帮帮忙。’”兰泠脸上有些难堪。
我听了，眼皮重重的一跳。这丫头，怎么这么糊涂？她是我派去探视的丫头，自然是代表了我，她在那里贸贸然的住下，不仅帮不上什么，反倒是给人家添麻烦。而且这样临时起意住到人家家里，自己的差事怎么办呢？置自己的主子于何地？
兰泠见我动了气，思量半晌，张口想要为绿萍开脱。
“你不要说了，她这样也不是一遭两遭的了。”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了。
兰泠闭了口，不再提这件事。“小姐，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洗漱了歇下吧。”兰泠说话少有这样一点欢快的语气都没有的时候。
绿寇进了门来，正听到这句话，忙的上前来。
“服侍我梳洗罢！”我原本想问问绿萍妞儿当时的具体情况，如今她这一去，我也无从得知了。
“明儿找个人去巩妈妈那，拿二十两银子给她们，再把绿萍给我叫回来。”兰泠应了，脸上带着担忧。
绿萍这愚钝的性子，真是，无可救药！不必兰泠这样聪慧的，只那一般的，也知道她今天这样自作主张的不对，我看不如早些将她嫁出去。
兰泠和绿寇见我动了气，侍奉的越发小心，进进出出都无声无息。
第二天，早上我正梳头的时候，绿萍低眉顺眼的回来了。
“丧事办的如何？”我用手拨弄着匣子里的簪钗。
“小姐前后赏了四十两，老太太赏了五十两，那丧事风风观光的办了起来。”绿萍抬着头答道，眼睛晶亮。
“你帮上什么了？”我状似无意的问。
“奴婢帮着管着进出的钱。”绿萍脸上带了一分得意的颜色。
这话一出，不止站在一旁的兰泠脸色一变，慌忙的想要上前来拉绿萍，就连站在问身后的绿寇也是手下一抖。
真是。。。。。。愚蠢到不知所谓！那巩妈妈虽不是祖母屋里得力的妈妈，却也是给祖母办差多年，就是巩二媳妇也是治家的一把好手，哪里就轮到她一个小丫鬟去帮着管钱，偏偏她还在这里恬不知耻的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好！好！你给我回屋里呆着反省去！想想你都做了什么！”我抓起桌子上的梳子，一把掷到了她的脚下。
绿萍脸上惊诧和委屈的表情交织着，张嘴就说：“我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看来都是我平时太宠着她了，让她这样不知好歹！
“你做错了什么？”我尖锐的声音也吓了我自己一跳，猛地站起身，绿寇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慌乱中弄乱了我刚梳上的发髻。
兰泠见了我的情形，也有些慌了。但我是主子，万没有上来拉扯我的道理，就连拉带扯的把绿萍扯了出去。
“哼！”绿萍这丫头再这样下去，只会坏了我的事！要不就托祖母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吧。
绿寇的手有些抖，半天才给我梳上了头。透过镜子，我看见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余怒未消，声音仍带着恼怒。
“小姐！”绿寇听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求您别和绿萍姐计较！”绿寇只有这一句，别的话再说不出来，只是面上滚滚的落下泪来。
兰泠送了绿萍回屋，刚进门就看了这样一幕，也快步走了过来，跪在绿寇身旁“小姐，姐姐确实有错，可这不是姐姐的本心！求小姐看在姐姐往日尽心服侍小姐的份上宽恕姐姐这一回吧。”兰泠不停的磕着头，不一会洁白的额头就开始泛红。
“快起来吧。”我扶了两个丫头起来“不是我不想宽恕她，只是她这样糊涂，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绿寇和兰泠垂了眼睛，一言不发，显然两个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要不把绿萍姐姐嫁给我哥哥吧！”绿寇小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