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那个香气四溢的小盒子里的,是一张地契。
一边盖着母亲的私印,一边写着刘郎中的名字,上面鲜红的大印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张帽儿胡同四进的大宅子是过了官府明路的。
我不禁苦笑。
就是我心里故意想要把兰心当作那纯良无害的青春少女,我自己的理智也不会允许。
我笑了笑收下了那张地契。
即便我问,也不过就是些搪塞的话,还不如省下这份口舌。
“有劳了!”我淡淡的笑了笑,将空了的盒子还给她。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纱直直的当头射过来,她纤长卷翘的睫毛颤颤悠悠,有扇形的阴影投在洁白如玉的面上。
纤巧里带着哀婉。
如果不是祈王,该是会把这样的女子放在手心里宠爱的吧?
“你和杨老夫人说一声我身子不舒服,中午就不过去陪着她用饭了吧!”
兰心的声音带着一种珠玉相击的清脆。
“好!”
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感伤我经历过,不是不能理解她心里的痛。
只是,谁种下的因苦果只能自己尝。
和旁人实在是没有半分的关系的。
这样的关头上,我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不免更让她心头不快。
兰心静静的对着窗外,再也没有回头瞧我一眼。
“那我就去了!”
好像面对的是一谭死水,半点儿回声都没有。
我兀自笑了笑,转身离开。
在最后离开屋子的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兰心一双泪眼滂沱的明眸。
站在屋子门口,重见阳光,我大大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在兰心面前,压抑的空气让我觉得眩晕。
兰泠和绿寇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挂在廊下的黄鹂鸟叫声清脆好听,迈着一双鲜红的小爪子在湘妃竹鸟笼里蹦蹦跳跳。
一切都显得清静自然。
“小姐!”从院子后面转出了兰泠和绿寇,两个人面色都有些严肃,一前一后快步赶到了我身边。
“表小姐呢?”兰心身边那个叫春雨的丫鬟不是先向我行礼而是问起兰心。
没想到兰心竟还找了个忠心护主的!
兰泠和绿寇面上都有些不快。
到底我是正经府里的小姐。
我笑了笑,指了指正屋:“表姐突然有些不舒服!”
兰心愣了愣,继而面色大变,提着裙角就往屋里跑。
上了台阶,才想到要向我行礼,一时竟有些逡巡。
我朝着她摆了摆手,转身带着兰泠和绿寇出了院子。
“小姐,您没事吧?”转过了墙角,兰泠紧紧的贴在我耳边问了一句。
“把这个装到你的荷包里!”我将袖子里的地契捏在手上塞给了兰泠。
“表小姐有些头晕?”微微拔高了声音,兰泠笑着接了我手里的东西。
心细胆大,谁也比不过兰泠。
到了祖母院子里,听了兰心身子不舒服,老人家拉着我一句又一句的问。
“是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找个郎中进来瞧瞧?”
“别看你们年纪轻轻的,要是身体作了病可不好!”
“现在不知道,将来老了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说着说着,祖母愈发担心,干脆从炕上起了身,要穿鞋去瞧。
兰心那双眼睛,一看就是哭过了的。
要是惹了祖母去,还不知道要横生出什么样的枝节来。
“表姐只是一时没有休息好,有些头疼罢了!”我坐在祖母身边低声的安慰着她,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
我突然很羡慕兰心。
取得别人的信任,对她来说好像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对我来说却难上加难。
为了瞒住母亲,我可谓是如履薄冰。
明明兰心张扬的像一团火,却让人觉得分外可亲。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赐了吧?
最后,祖母还是决定请她心中医术高明的刘郎中来给兰心瞧瞧她的“病”。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兰心的这个病,刘郎中只怕医不得。
想到兰心高明的医术,那刘郎中即便耍些旁门左道的小把戏,也定会被她识破。
既然这样,去瞧瞧想来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杜妈妈站在一边看着我的眼色,见我轻轻松松的就答应了,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影响,也就笑着应了祖母的话去外院传话了。
中午仍旧摆了一桌子的江南菜,祖母端着饭碗,微微失神。
这些大概是替兰心特意准备的。
听杜妈妈说,有时祖母会用那吴侬软语的江南话和兰心聊天。
每次能听到乡音,老人家都会笑得十分开怀。
“要不送一份菜到表姐房里吧!”看见祖母失落的表情,我笑着提了个建议。
“好!”祖母偷偷的看了我一眼,好像怕我不高兴。
见我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祖母笑得愈发灿烂起来,朝着屋外喊道:“送一份菜到表小姐屋子里!”
那眉眼里都透露着畅快的神色。
我微微的笑了笑。
看来祖母是真的把兰心放在了心头,要不怎么会连怀着自己孙子孙女的陈姨娘都忘了呢?
不过几盘菜,又不是什么珍贵稀罕的物件。
祖母大约也是很寂寞的吧?
比起我这个只会说北方话和鞑子语的孙女,兰心更让祖母觉得贴心吧?
既然这么惦记着江南,为什么和江南会断了联系?
我曾问过杜妈妈,但她却支支吾吾,用了别的话遮掩过去。
看来还要求肖掌柜的替我打听打听。
想起兰心带着隐隐恨意撺着火苗的眼神,清冷的问我:“你以为他只是想利用你的时候?”我的心虚。
果然是祈王帮我远甚于我帮他。
除了感情,还有什么会让人心甘情愿的做上一笔赔本的买卖。
虽然我心里有些嗔怪那个弘化公主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张脸,我只怕寸步难行。
到底是什么样风华绝代的佳人,能让祈王和皇上都对她念念不忘呢?
没了兰心,祖母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谈性,和我说了几句闲话,就赶了我出去,让我去瞧瞧兰心可好些了没有。
我不禁失笑,和红裳一起服侍祖母歇下后退出了正屋。
“小姐要是不嫌弃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红裳话说的客气,请的态度却很真诚。
想了想兰心那阴森森的模样,背心好像还能感到一阵阵凉意。
“好啊!”我笑着跟着她去了后罩房的第一间。
这里从前是红玉的屋子,如今摆设和她在时已有了大不同。
从前摆了很多摆件的多宝阁如今塞了满满的书,有的还东歪西倒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翻看的。
“没想到你这样博学。”我掩袖笑了笑,眼中满是挪揄之色。
红裳却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羞涩的客气两句。
她垂下眼睑,声音十分平淡:“家父从前是秀才。”
我微微的吃惊,不想红裳并非穷苦人家出身。
红裳好像猜中了我的疑惑,灿然一笑:“母亲花光了陪嫁供父亲读书,谁想到父亲中了秀才之后就休了我娘。”
“那你母亲?”
“她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红裳的一字一句说的十分平淡,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内容却是如此的惊人。
我半晌都没有想到该说一句什么话更合适。
“小姐,您来了!”多宝阁后面转过了一个穿着大红窄袖褙子的年轻媳妇子,笑盈盈的看着我:“怎么在这门口站着,吹了风可是要着凉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红玉。
“你可真是的,也不知道把小姐请进来!”红玉嗔了红裳一句,笑盈盈的搀了我,好像我是一个可亲可近的老人。
自从红玉嫁了人,行事越来越老练,里面甚至带着杜妈妈的影子。
红裳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辩解的话。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她们二人之间特殊的亲厚了。
“你们两人好像关系格外亲密似的?”我坐在炕上,看着红玉指使红裳端茶倒水。
“我是姐姐带大的!”红裳端着个大茶盘过来。
上面放着一套喜鹊报春的茶具,是我给红玉准备的嫁妆。
“你倒是大方!”我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在红玉眼前晃了晃,笑着逗她:“拿着我做情儿!”
红玉捂着嘴笑了笑:“既然送了我,那可不就要随着我处理了!”
“是我看了陈姨娘屋子里的那套寒梅傲雪的喜欢,姐姐就送了我一套,不想竟是姐姐的陪嫁!”红裳听了十分内疚,端着茶盘脸色有些不好。
红玉摇了摇手,一笑露出左边面颊上小小的酒窝:“他们李家小门小户的,哪里用得上这个!”
“姐姐这话可说错了!”红裳嘻嘻的笑着:“姐姐现在可不也是李家的人了?”
红玉笑着要去捉红裳:“看我不挠你的痒痒!”
两人嬉闹一会,就停了下来。
我拿了搁在炕边的绣品篓子瞧。
又圆又大的绣花棚子上面绷着一块红绫,上面绣着圆圆的荷叶,肥肥的大红鲤鱼,还有粉红饱满还没有绣完的荷花。
只是不像普通女子用的,那红绫短短小小,上面的系带也只是短短几条。
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的东西。
“这是谁的?”我拿着那肚兜仔细的瞧,笑着道:“好鲜亮的活计!”
一旁的红玉红了脸。
“难道你......?”
我不禁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