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红玉被我问得羞红了脸,连连摆手。
“是婆婆说我们年纪都不小了,该早点要个孩子....”虽然羞涩,但笑容却是踏实里带着甜蜜。
“那我帮姐姐做小衣服吧!”红裳斟完了茶,笑着坐在我下首的小杌子上。
“哪里用得上!”红玉握着一把小银刀,慢慢的削着一个大苹果:“谁家孩子不是穿着百家衣长大的!”
据说枕了男孩子小时候的衣裳,就能生男丁。
那个时候我怀了身孕,枕的是给我梳头的一个媳妇子儿子小时候的衣裳。
“你好好服侍老祖宗就算是帮我了“红玉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手上。
我们正笑着说话,外面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是谁?”红玉和我都稳稳的坐着没有起身,只有红裳问了一声朝着门口走去。
“小姐可在?”门口传来沉稳的男子的声音。
我略一思忖,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能进内宅的男子,除了那个刘郎中,还能有谁。
“先生*可是有什么事?”红裳的语气客气里带着点亲热。
可见像刘郎中兰心这样聪明的人,都是很会揣度人心的。
要不怎么会上到祖母下到红裳,都对他客气里隐隐的带着一份亲近呢!
“我想和小姐说上几句话,可否劳姑娘通传一句。”沉稳的男声显得十分温和。
“先生请等等。”
看来杜妈妈并没有把那安息香的事情告诉红裳。
不一会红裳就转回了我面前,笑盈盈的问我:“小姐,常给老祖宗瞧病的刘郎中想见您一面。”
我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抬头望着红裳:“你去跟他说,我院子里的丫鬟正好有些不舒服,让他去我院子里瞧瞧。”
我的意思是这里说话不方便,让他去我院子候着。
红裳笑着颔首,转身出了门。
“老祖宗升了奴婢丈夫到铺子里,以后奴婢大约就只能常来老太太这转转了。”
杨家内规,铺子里账房以上的老婆不能在内宅当差。
红玉望着红裳的背影怅惘里带着点欢快。
看见充满希望的未来,即便怀念从前的日子,也不会太过悲伤吧!
“小姐,刘郎中走了!”红裳恭顺的笑着回话:“您屋子里的两位妹妹也过来了!”
说的是绿寇和兰泠。
“小姐,您怎么跑到这来了?”绿寇和兰泠都带着欢快的笑意,尤其是兰泠,一张圆脸红扑扑的,就像个大苹果。
“你们这是去闹谁去了?”我笑着往炕里边移了移,兰泠就依在我身边坐了。
红裳眼中划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大约是没有想到我们主仆会相处的这样随意吧?
“这有什么可猜的?”红玉轻轻一笑:“看两个人高兴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跑到红纹那去逗她了!”
兰泠把我袖子一扯,笑着觑了坐在我另外一边的红玉一眼:“还是李大家的知事故!”
李成是家中长子,这李大家的指的就是红玉。
“你这丫头,促狭极了!”红玉指了兰泠笑道:“看将来不得个厉害的婆婆,再加上几个伶牙俐齿的大姑子小姑子都不算完!”
兰泠只对着我呵呵的傻笑。
“红纹姐姐是要出门子了吗?”
兰泠和绿寇的婚事是我一块心病,直觉的,我不想提起这件事。
“是啊!”红玉手上不停的又削起了苹果:“是从小定的娃娃亲,如今已经在芳沁斋做到了二账房了。”
芳沁斋是一间中等的茶馆,里面还经营一些茶点,开在一堆脂粉绣品铺子里,是很多夫人小姐们爱去的地方。
之前我还以为祖母有意把红纹配给周百木,结果却是双绣。
“听咱们老太太的口气,姨娘屋子里的双绣姑娘似是近日也要说人家了。”
好巧不巧,红玉正递了一块苹果给绿寇。
我心里一跳,面上却不敢露出来。
“说来那也是个命苦的。”红玉微微的叹了口气。
“明明家里也不差她进府当差的两个钱,把她送进府来,不过就是图个好前程,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匆匆忙忙的嫁人!”
好前程?
想起双绣清秀宁静似远山的眉眼,和陈姨娘比起来,可谓有过之无不及。
再联系之前她当差的地方,父亲的外书房,夜深人静,红袖添香,也确实是个谋图“好前程”的机会。
可是她不仅没有被父亲收了房,还被父亲当作可信的丫鬟送进来照料怀了身孕的陈姨娘。
身份不升反降,她却好像做的甘之如饴。
这真是应了外人看热闹的话。
到了外书房当差,只要她想迈出那一步,断然不会有不成的道理。
本来以为双绣只是敦厚自重,现在看来还很有几分胆识谋略。
“我几次去看她,她却还是个呆子模样,淡淡的什么也不说。”红玉仍旧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双绣的“可怜”。
“小姐,老祖宗差不多要起身了。”红裳突然打断了红玉的话。
“现在才.....”红玉的话刚起了个头就止住了,笑着附和道:“这可真是,不在老太太身边当差才几天,连时辰都忘了!”
不是她忘了时辰,而是她变得更加敏锐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红裳会打断她,但却知道定是自己的话里出了什么问题。
“那我们就过去吧!”我笑着起身,在四个丫鬟的簇拥下出了屋子。
透过窗纱,听见里面有女子笑语嫣然。
穿着桃红褙子的兰心正坐在锦杌上帮着祖母捏腿,仰着头跟祖母说了句什么,斜倚在炕上的祖母哈哈大笑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正午的阳光斜斜的射到兰心面上,洁白的像玉雕成,上面泛着健康的粉色。
幽远的长眉,微微上扬的眉角,星辰一样的眸子,挺拔的鼻子,菱角一样的嘴唇微微的嘟着,好像在撒娇。
祖母爱怜的看着坐在她下首的兰心,一双素白的手快速的翻飞在她腿上。祖母脸上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满足。
“表姐!”我笑着唤了专心致志给祖母按摩的兰心一声。
“你来了!”兰心朝我笑着颔首,如同四月的暖阳。
“来我这坐!”祖母连身子也没有动,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给你表姐挑的这件衣裳真不错!”
我几时给她挑过衣裳了?
我不禁回头打量兰心。
头上松松的挽了个纂儿,鬓边垂下几缕青丝,调皮的跃动在脸畔,清新脱俗里带着点妩媚。
耳朵旁边一对赤金金箔叶子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反射着变换的光芒。
上身一件嫩黄色牙子镶边粉红方领褙子,下面一件水草纹姜黄马面裙,腰间一个比目鱼香囊,下面大红色的穗子散落在裙摆周围,大红的绣鞋上绣着翩翩飞舞的一对蝴蝶。
既带着幽兰的静谧又含着牡丹的娇柔。
“那也是表姐生的好!”
我笑着依了祖母坐了,看着兰心换了一边帮着祖母按摩。
那微微的抿了嘴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分外乖巧。
祖母好像有了兰心在身边就十分畅快,其间大多都是祖母说,兰心或是淡淡的笑着答应或是锦上添花的加上一句俏皮话,但都让祖母觉得十分开怀。
我倒像是个局外人一样木木的坐在一边。
兰心能得到祖母的喜爱对我是十分有利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和祖母用了饭,和兰心相依相伴的出了正院。
“我只是一时情绪失控了。”
西下的夕阳带着灿烂的余晖,可兰心望着天空的侧脸怎么看都带着点落寞。
“因为什么事?”
既然会有情绪的起伏,自然是跟心上人有关,才会让人如此难以介怀。
难道是祈王出了什么事?
“因为不配拥有他的人拥有了他。”兰心的脸上带着十足的落寞。
我突然觉得,虽然祈王将来可能会不得善终,但享受这最后的一刻也不错。
即便太阳很快就会沉下去,但也可以欣赏落日的美丽。
飞蛾扑火,未必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只是太渴望那份久违的温暖。
“此刻不代表永恒。”
鬼使神差的,我就说了这样一句话出来。
兰心扯着嘴角笑了笑,里面的苦涩快要漫溢出来:
“确实,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占着他心里位置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所以谁也没法替代她。”
“虽然她得到了那个位置,却仍旧得不到他的心。”
说罢兰心微微的笑了笑,呵气如兰。
“就是你,恐怕也是不行!”
最后一句话,兰心紧盯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我不禁苦笑。
虽然祈王待我是有些不同,但要说爱我,那可真是差得远了!
揭去温情脉脉的面纱,我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任他摆布罢了!
“表姐早些歇着吧!”
人家都说越聪明的人越容易陷入执迷不悟的怪圈里。
如今看来真是所言不虚。
既然我不能安慰兰心,也就省下这一份力了。
现在我屋子里还放着一个叫“刘郎中”的大麻烦呢!
“咱们走!”我回头吩咐了一直紧紧的立在我身后的两个丫鬟一声。
兰心虽然讨得了上至祖母下至杜妈妈的欢心,却一直没能得到我身边的两个丫鬟的认可。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俩好像一直对兰心有些排斥。
两人微微曲膝向兰心行了礼,跟着我出了院子。
兰心站在火烧一样的夕阳下,面目都模糊了,但锐利的目光却透过橙红的空气直直的逼了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调笑的时候,温婉的时候,严肃的时候,凌厉的时候,这个女人还有多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