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祖母院子里出来还是霞光满天,回到院子里就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守门的婆子笑着出来行了礼朝里面唤了一声小姐回来了,就有穿着绿色比甲的窈窕丫鬟从正屋里掀了浅蓝色的门帘子出来。
“小姐,您回来了。”她的脚步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我面前,笑意盈盈的蹲身行礼。
正是新提上来的大丫鬟兰芷。
“早就给您温上了茶,不知您要喝武夷还是龙井?”
“刘郎中说有事找您,我将他安排在偏院的小书房里,让他在那等着您。”兰芷的语速很快,话却说的很清楚。
偏院的书房?
那不就是乳母去世的地方!
我不禁苦笑....
自从乳母去了,我就再也没有踏进那里一步。
不想她竟将那刘郎中安排去了那里。
“小姐...是不是奴婢安排的有什么不妥?”兰芷见我半晌都没有说话,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深深的垂下了眼帘。
“没事!没事!”我兀自笑了笑:“我只是一时失神罢了!”
多少我也能想到兰芷为什么会将他安排在那。
那里又偏又安静,自乳母去了后,妈妈们全都从偏院搬到了门房的一溜屋子里,那里就更没了往来的人迹。
但那里是我的一块心病。
抬头看了看天色,穹顶虽然已经成了深蓝色,但远山的边际仍旧是一片红光。
我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一会掌了灯,更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乳娘死的那个晚上,我和绿萍两个人掌了一盏豆油小灯,开着的窗子将幔帐吹的像扬起的帆。
乳娘走的时候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容。
“小姐,要不把他叫到正屋来回话吧!”耳边传来了绿寇柔和的声音。
当初的事,也许兰泠不清楚,但绿寇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必了!”我摆了摆手:“说完话就让他从书房旁边的偏门出去吧!”
看见了那张地契,我就知道刘郎中留不长了。都是留不长了的人,何必再跟他扯上关系,横生枝节。
“小姐您可要换换衣裳?”兰泠的面上有些担忧。
“不必了!”我摇了摇头,带着三个丫鬟往偏院走去。
兰芷在台阶下停了脚步,绿寇和兰泠却紧紧的跟在我身后,直到我推了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们在外面等着我。”两双担忧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期盼的目光,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别担心!”我扯着嘴角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如果有事我叫你们!”
两个丫鬟点了点头,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倒像一对门神。
“小姐。”门后传来了沉稳的男声,浑厚里带着几分谦和。
“先生。”我笑了笑,推了门进去。
月洞门上的帐子低低的垂着,后面有一个削瘦的身影,身子低低的躬着,头上綰了小小的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竹簪。
倒是个十分知礼的,早早的就避了开来。
原本我还有些犹豫进门的时候要不要戴上慕离,但是想到若是用面纱遮面,难免会在气势上弱了些,心一横也就这样进来了。
没想到他倒是个十分知礼的。
原本青色的帐子全都换成了杏色,淡淡的黄色配着柔和的光芒,甜白瓷的花瓶都换成了粉彩的,里面供着几株鲜艳似火的木芙蓉,正开得如火如荼,给整个屋子更增加了几分鲜活。
我原本以为这屋子会没有打理,就此荒废了下去,不想竟以这样焕然一新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我在太师椅上坐定,隐隐的感觉鼻端传来果香。
一边供着一盘红彤彤水灵灵的大苹果,不仅颜色鲜亮,闻起来更是清新。
我不禁微微的翘了嘴角。
这真是应了江山代有才人出。
我原以为我已经挑净了我院子里的灵巧人,不想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又发现一个。
“先生请坐吧!”站在帐子后面的刘郎中一直保持着谦卑的姿势,深深的躬着腰。
连下毒都不手软的人,怎么会畏惧我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是!”那刘郎中好像了解我的想法,沉稳的应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和聪明人说话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拐弯抹角。有的话,甚至你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应答。
显然我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郎中也是这样的人物。
“安息香是我开的,给府上陈姨娘的丸药也是我配的。”他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稳如泰山,一字一句好像带着韵脚,朗朗上口的像教书的先生。
头一次见到这样不慌不忙大言不惭的人!
“我来府上,原本是杨老爷所托,给府上的姨娘保胎的。后来尊夫人许给我钱财,我就动了心,给姨娘开了“活络丹”,不想府上的姨娘身子骨强壮,连着吃了几次都没有出事。”
我心里暗自冷笑。
哪里是她身子强壮,不过是多了个心眼罢了!
“后来夫人见姨娘并没有什么事,就有些不再信任我了。”
他平淡的语气舒缓里带着韵味,好像在念一首朗朗上口的唐诗。
我还没有见过把杀人说的这样云淡风轻赏心悦目的人!
“所以你就去替她杀我祖母?”
刘郎中笑了笑:“不,是我主动要求的!”
“夫人虽然聪慧,但眼睛不明亮。”
隔着飘渺的帐子,我好像能看见刘郎中那微笑的表情。
连一个外人都看出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只要杀了祖母,那陈姨娘还不是任着母亲拿捏。
母亲却始终没有明白,一直揪住陈姨娘不放。
刘郎中似乎是看出了我已经预见了他下句要讲什么,笑着不再开口。
“先生今天来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像刘郎中这样的人,不会冒着风险做没有利益的事。
“小姐果然像传闻中的一样冰雪聪明。”刘郎中的笑容里带着爽朗。
传闻?
我一个深闺中的小姐,会有什么传闻?
我只当是他客套了一句,笑着揭了过去:“先生不妨直言。”
“若是小姐将地契还我,我保证再也不插手杨家的事。”
“先生凭什么觉得我会信?”
这个人还真是,迷之自信!
就凭他一句话,我就要乖乖的听他的吗?
“您的人,昨天从我家里偷走了地契,还留下了一张字条,告诉我这次偷走的是匣子里的东西,明天带走的就是住在后院西厢房里的人。”
“住在西厢房里的,是我今年刚刚两岁的小孙子。”
刘郎中的语气仍旧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却带着点郑重。
“老朽已年过六旬,膝下一儿早逝,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命根子,我怎么会拿他冒险?”
帐子对面的猛然睁开了眼睛,里面好似能射出利剑,把我吓了一跳。
我思忖半晌。
他口中偷地契的人,应该就是兰心了吧!
虽然我早就看出了兰心的不寻常,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好身手。
可是兰心打得是一张出其不意的牌。
若是我这次把地契给了他,下次他有了防备,只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先生有了这张地契打算如何?”我笑着摸了一下袖口,精细的刺绣让我感到分外心安。
那厢坐在帐子里的刘郎中微微的笑了起来。
“小姐若是不放心,不如买下那宅子!”
果然说起话来丝毫不费力。
“先生将来回去何处落脚?”我笑着追问。
刘郎中哈哈的大笑着:“小姐只管让镖局送到山东济宁府长春街刘宅就是了!”
“先生果然是爽快人!”我笑了笑,站起身来,朝他微微福身,转身离开了。
我问他拿到地契如何处置,他就知道我不相信他,想用银票换了那地契;我问他落脚何处,他就知道我是要用走镖把银子送到他老家。
每句话都说的光明正大,却偏偏行的都是些阴狠小人的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小人”!
直到我回院子里换了衣裳用了茶,坐在炕上做针线,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之前的太多事都充满了波折和不确定,这件事却办得出奇的顺利,总让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我细细品味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从兰心答应帮我处理刘郎中到现在他主动请辞,似乎都没有什么破绽。
“小姐,刘郎中是不是对您说什么了?”灯下两个丫鬟都抬着脸望着我,面上分明的担忧。
我想了想,毫无保留的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对着两个丫鬟说了一遍。
听完了我的复述,两个丫鬟神色都轻松了不少,兰泠更是笑着重新拿起了针线:“您真是.....太多心了!”
一旁的绿寇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神色里也是同意兰泠的看法了。
难道真的是我太多心了?
我自嘲的笑了笑,和她们俩说起了兰心今天的事。
“哎呀!”绿寇大叫一声,慌慌张张的突然站了起来。
“小姐,忘了给您准备衣裳了!”
两个丫鬟忙拉了我去挑衣裳,一会嫌红色太艳,一会嫌黄色太浅,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倒把我心里的那份沉闷给冲淡了不少。
一直折腾到要睡才把衣裳首饰都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