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面色不改,端起粉彩小茶盅抿了一口,笑着摇头:“且再等等吧!”
等?
孩子越大越定了性,还如何管教得过来?
父亲的那位外室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细嫩的一张脸,眼睛又细又长透露着精明,身段儿纤细的根本不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一双套着大红绣鞋菱角似的小脚支支愣愣的戳在地上,任是掐着腰站在台阶上骂丫鬟都带着几分妩媚的风情。
这样的女人,能教导出什么样的孩子?
“可...”我张口想要劝祖母,被祖母冷冷的口气拦腰截断。
“最小的都有五岁了,你父亲不叫他们认祖归宗,我一个老婆子还能强逼着不成?更何况接了进来,你母亲如何容得下?”
我暗叹一口气,看来祖母还是在等着陈姨娘肚子里的那一个。
有了这门一节,祖母虽然笑,面上也带着几分不快,吃过了晚饭就退说自己身上乏了,将我支出了屋子。回去我就写了一封信给文小姐,告诉她祖母已经去劝了文夫人,让她尽快陪着文老爷去接,嘱咐兰泠明天找一个妥帖的人连着信送一盒糕点给文小姐。
隔了一天就到了十号,我一早换了一件素面珍珠扣立领纱衫,一条月华裙带着兰泠,绿寇和宋妈妈去铺子查账。祖母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查过了账就赶紧回来,有点小差错也别计较,只大面上没损害就行!”惹得杜妈妈直笑话:“老祖宗这是教小姐做生意呢还是教小姐赔本呢!”
我不禁在心里腹俳,祖母呀,您不知道即便亏了钱,也亏得不是孙女儿的!
“你个老货懂什么!”祖母嗔怪的瞪了杜妈妈一眼,一连声的嘱咐宋妈妈好好儿的跟着我,才放我出了门。
宋妈妈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看账本的时候站在旁边,只跟兰泠和绿寇一样在门外候着。我正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账目,掩窗一开,肖掌柜的脸从后面露了出来,转瞬之间,纸团就从他手里到了我面前的地上。
听得门外还传来宋妈妈和兰泠压低了的说话声,我过去捡了那纸团起来。
是祁王的笔迹。
“皇妹即将和亲辽王,吾不日抵达白城,薛家之事速办。”
寥寥三句,所述的事情却不少。
能被祁王叫做皇妹的公主有两位,一位元贞公主今年十三岁,一位静和公主今年才只四岁,既然和亲,想来只有即将及笄的元贞公主最合适。而元贞公主身为祁王胞妹,先皇后秦氏的嫡公主,既然要和亲,祁王作为胞兄自然会先来帮着处理些事务,和辽王商量和亲相关事宜。至于祁王来了之后是为了和亲还是为了别的在奔走,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禁想起了在薛家做客的时候那个穿着华丽神情倨傲的小女孩,几句话就让张小姐没了清白又失了面子。那个时候,她眉眼间满满的欢喜,直言不讳的说自己的皇帝哥哥一心爱护她,也不知道如今这番和亲是她的皇帝哥哥筹谋还是她的祁王哥哥策划!
辽人凶猛强悍,草马丰盈的时候就对朝称臣要求和亲,赶上荒年吃不上喝不上的时候就干脆撕破了脸皮直接进攻九边百姓。如今少年天子登基,行事手段却十分老成,不禁没有凭借少年意气进兵攻打,而且还釜底抽薪的把这个前朝皇后之女,自己的嫡出妹妹嫁到了那苦寒之地。硬生生的一顶为国为民的大帽子扣下来,管你是嫡公主还是庶公主,享了万民的供奉就要为民牺牲。
只是这样的手段难免阴险,竟像是内宅的妇人算计一般上不得台面。
这样阴柔的一位少年天子,再碰上薛大小姐那样心有城府的,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难怪祁王要急急忙忙的换人!
只是他把这件事交给我,可操作性实在太小了。
难道不该找找给皇上选妃的内务府或者给言官们递个音儿吗?交给我一个长在内宅的商家之女有什么用!
看来祁王手里可用的人也实在是少得很了,才会出了这样一个昏招!
看过了纸条,我深知此地不是思量这件事的时候,移了烛台烧了那纸条,仍旧若无其事的翻起了那账本。
每月就能挣进二百两,一年下来就是两千四百两,这样的帐目,又有什么可查的?
晚上回了家,祖母还悄声问我:“你那铺子刚开张,难免亏些银钱,缺了多少祖母补给你!”惹得我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若是祖母知晓了我这生意是一桩走在刀锋上的玩意儿,不知还要如何的担惊受怕。
躺在床上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为祁王办了替换的事,只好先探明了薛大小姐的心意,若是她对祁王有情,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第二天一早我就写了一封请蒋大小姐办宴会的信出去,点着说也不拘亲密与否,只把这些小姐们都叫来热闹一回才是,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算作她成亲前最后聚聚。下午蒋大小姐就给了我回信,言辞亲切的应允了此事,直夸我思虑周到,想的即是,却没有写明时间,想来是今日里仍旧忙碌着备嫁之事。
蒋大小姐不明说,我总不好找上门去,只得将此事暂且放下,安心的在家里陪着祖母说话并做些针线活读些闲书。
到了十二日正是周百木和双绣成亲的日子,一大早周妈妈带着周百木来隔着屏风给我磕了头,我笑着吩咐兰泠将早准备好的两个二十两的万事如意银裸子拿了出去赏给他:“虽然钱不多,但是我的一份心意,到底老太太那里赏了六十两,我不好越过去的!”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周妈妈连连磕头:“前头聘礼都是小姐帮衬着才置的齐整。”
我微微笑了,不接周妈妈的话,只问跪在一边穿红的男子:“成了亲可有什么打算?”
“奴才但听小姐派遣。”男子的声音沉稳厚重。
“我这身边缺个在外面跑跑腿的差事,不如你来试试如何?”我一寸一寸的摸着袖口的花纹,淡淡的看着屏风外的那个身影。
周妈妈细碎的声音搁着屏风都能听见。
一个是铺子里的学徒,一个是小姐的奴才,似乎高下立现。
只是事情从来都不是单单从表面就能分辨的明白!
转而周百木低低的呵斥了他母亲几句,毕恭毕敬的回到:“奴才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三天之后让你媳妇儿来找我说话儿吧!”我笑着端了茶。
三天之后新人回门,自然是要进这府里来给祖母谢恩的。
“快去吧!别让新娘子等得久了!”
就是周百木拉着周妈妈走的时候,仍能听见周妈妈低低的抱怨。
“给小姐办事哪里还委屈了她呢?”
因为绿寇是小姑子,昨天就放了她的假让她回去家里等着了,身边这些端茶倒水的事就全都由兰泠代劳,听见周妈妈的不愿意,她不禁抱怨了几句。
“哪来这么多话!”我笑着拍了她一下,赶着她去干活去了。
正是对月,已经做了妇人的红绣特意挑了下午我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过来,坐在外间的小杌子上等着我。
彼时我刚刚午睡起床,磨磨蹭蹭的梳洗用了半个时辰才出来见了她。用细线绞过的脸上细嫩匀净,密实的头发挽成了圆髻,春风满面的端坐着,一丝浮躁的气息都没有。见我出来,笑着迎了过来给我行礼,一举一动都带着端庄雅致。
“我瞧周大家的这个品格周大竟有些配不上呢!”我回头笑着跟兰泠绿寇打趣。
原本说让绿寇三朝回门的时候跟着她嫂嫂一道,可成亲的第二天绿寇就回来当值了,此刻正站在我身后笑嘻嘻的望着她嫂子。
“小姐说的是,竟让我哥哥捡了个大便宜!”绿寇用帕子捂着嘴,挪揄的瞧着双绣。
双绣脸色红了红,嗔怪的瞧了她小姑子一眼,仍旧显得落落大方。
“你们两口子可有什么打算?”我笑着坐了太师椅,双绣就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我脚前的一片地上,听了我的问话不疾不徐的站起了身:“回小姐的话,奴婢夫妻已经商量好了,奴婢原本是姨娘屋子里的丫头,如今姨娘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奴婢素来知道她的秉性,如果中间换了人,姨娘有了什么不妥当,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疚,倒不如等到姨娘生产后再做打算。至于奴婢男人,原本在铺子里不过一个小学徒,既然小姐愿意,自然是跟着小姐谋一个出路才好。”
和我想要的一丝一毫都不差!
这边我想要知道陈姨娘屋子里的动态,那边我想要一个稳重踏实的人给我做事。
不知是凑巧还是两人看破了我心里的想头,竟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此极好!”我笑着点头:“你看什么时候周百木能到我这边来呢!”
“依奴婢的想头,五天时间收拾收拾东西也就足够了。”双绣笑着应答,态度谦和自然。
收拾什么东西用得上五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