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天一早祖母就装扮一新,和我吃过了早饭后就带着红裳和杜妈妈坐了一辆朱轮华盖车,一辆黑漆平头车去了处在城郊的文家夫人四姨家。正碰上来请安的母亲,见祖母脚步匆匆,拉着我问道:“你祖母做什么去了?”
“看祖母这样轻车简从的,大抵是去瞧亲戚了吧?”我笑意盈盈的望着祖母的背影,只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亲戚?”母亲颦了颦眉毛,嘴角微微抽动,冷声冷气的道:“哪里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背后传来那冯妈妈清嗓子的声音。
“不知道又是什么打秋风的求上了咱们老太太,巴巴的拿了家里的东西去贴补人家呐!”
母亲望着车后面两个黑漆大箱子红了眼睛,死死的盯着。
我不禁撇了撇嘴。
内院外院的库房司房都被她握在手心里,当初陆家只补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如今也要翻出五万两来了吧?这么些银子还不足,还要惦记着祖母房里的那点东西!
我皮笑肉不笑的盯了母亲半晌,直到她见我一句附和的话没有,只冷冷的哼了一声,一转身带着身边的仆妇走了。
“母亲慢走!”我微微屈膝笑着恭送她。
送走了母亲这尊瘟神,我带着绿寇和兰泠去兰心的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她正和几个丫鬟蹲在地上挽着袖子包着头倒腾着几株草药,一张脸上不是泥就是灰,只一双眼睛亮的像天边的星辰,整个人瞧着竟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恬静清高。
真是清新之气迎面而来!
“你还想这样过下去吗?”转了一圈,见没有地方可坐,我只好寻了一处井边儿歇腿儿。
“你可别坐在那边儿,仔细跌了下去!”兰心回头瞧了我一眼,仍旧是冷言冷语的模样,话却是关心的。
眼见她不愿意回答我,面上满满不在乎的神色,分明就是不愿意到祖母跟前继续做侍奉的事。
我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不再提这回事。原本就是请了她来替我照料祖母的身体的,又不是请了一个丫鬟回来。更何况瞧过了她的刺绣,书画和厨艺,我也深刻的知晓了这姑娘绝不是甘愿被当作丫鬟使唤的人。
一同用了午饭,原本想和兰心说说话,不料她满口都是自己不惯与别人同榻,将我毫不留情的赶了出来。
“也不知她算是哪门子姑娘,竟连小姐都赶了出来!”兰泠被气得脸鼓鼓的,将地上的尘土踢的飞扬。
“你少胡说八道!”绿寇敲了兰泠脑袋一下:“你没看咱们小姐都对兰心姑娘格外礼贤下士呢吗?虽然咱们瞧不出,也许这位兰心姑娘就是有什么尊贵之处呢!”
这话就是将着我想让我告诉她们呢!
“你们两个就给我做怪吧!”我回身在两个丫鬟胳膊上一人拧了一下。
“想知道什么也不明明白白的问!”看着两个丫鬟呲牙咧嘴的摸自己的胳膊,我笑开了怀:“竟搞这些偷偷摸摸的!”
“我们错了!”两个丫鬟一齐缠了我的胳膊,笑意盈然的拉着我往前走。
“姑娘为人清静坦荡,说话直爽澄净,令人敬佩...”我装模作样的夸赞兰心,马上就看见两个丫鬟不以为然的表情。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姑娘虽身姿纤柔,体格小巧,但骨节分明,步姿稳健,分明是身上带着武艺的,更何况自来了咱们家,姑娘为人处事,滴水不漏,医术高深莫测,不是普通女儿......”
这如何从别人的步伐中识得身手几何的法子,还是当年薛郎怕我一个人住在宅中不安全教我的。
一转眼,早已物是人非。
我越说两个丫鬟脸色越白,想来往日里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两人没少给这个她们看不惯的兰心姑娘下绊子,此刻听了我的话不禁害怕她报复。
“姑娘为人磊落,风光霁月,你们从前做错的事她不会追究,只以后别再做了就是......”我笑着安慰两人。
两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回了祖母的院子。
直等到夕阳西下祖母才满面风尘的回来,见我正坐在炕上整理小竹篓里的小衣裳小袜子不禁笑了起来,换了衣衫洗漱了坐到了我的对面。
“这是给谁的?”
我比量着那巴掌大的小衣裳,小小的一件,领口的盘扣,袖口的包边儿,竟一样都不少,精致的和大人的衣裳一般无二。
“是给陈姨娘肚子里那孩子的!”
祖母坐在我对面呷了一口茶,眉宇间的疲惫之色舒缓了不少。
算起来陈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已经有四个月了。看里面的小衣裳,多是男孩的,可见祖母心中的想头。
“说起来我也该给弟弟做个什么才好!”我笑着抚摸衣摆上灿烂的刺绣。
果然祖母高兴的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项圈儿,长命锁,手镯,脚镯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等着帮我教导我的好孙子就行了!”
我心头一滞!
难道祖母是打算把这个孩子交给我带着?
我可从没有打算过帮着母亲带孩子!
要知道就是养上一只狗,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一个会跑会跳会说话会哭闹的小孩儿!
我这一生是打定了主意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的,怎么能多了这么一丝牵挂?
“孙女儿见识浅薄,哪里比得上祖母您亲自教养!”我低头颔首装作不能胜任的模样。
祖母一边摩挲着摆在炕桌上的小衣裳,一边漫不经心的笑道:“现在说起来还早,到时再瞧吧!”
我的心不断的沉,祖母越是现在不说,就越是打定了主意。
只希望陈姨娘肚子争气,能生个闺女出来才好!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们小姐说说话!”祖母见我没再推脱,面上泛起满意的笑容,朝着在屋里服侍的仆妇们招了招手。杜妈妈见了忙带着丫鬟们屈膝退了下去,留下了个空屋子给我们祖孙二人。
“哎!”一开头祖母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让我觉得大事不妙。
“怎么?”我殷切的斟了一杯茶到祖母面前:“事情不顺利吗?”
祖母面色黯然的摇了摇头:“事情办妥了,只是不是为了文小姐,文夫人是万万不肯回去的,只怕是还要生事呀!”
一边缓缓抚摸着茶杯上凹凸不平的莲纹,祖母语气犹豫的问道:“你冷眼瞧文家那个嗣子如何?”
难道祖母也知道了那孩子的不妥当?
“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性情很聪明,长得粉雕玉琢的,十分喜人。”
“这孩子不简单哪!”祖母低低的叹气愈发让我觉得不好,我忙追问到:“可是发现了什么?”
“文夫人说这孩子在文老爷和文小姐面前十分乖巧柔顺,在她面前却乖张异常,而且说话做事都不像一般孩子天真烂漫,行事狡诈不说,看人的眼神也不似儿童纯良,目光飘忽里带着天然的阴冷凉薄。富二奶奶虽然不好,但生性愚钝,是教不出这样的孩子的。据文夫人的话说,一日里她偶然听得那孩子训斥自己的乳娘跟自己的娘亲报告自己的情况,这哪里是普通孩子的作为。瞧着这孩子的举止,竟十分肖似她们家二房的老太太。”
难怪我总觉得这孩子瞧人有一种阴森的算计!
“这样说文夫人竟是被一个孩子给离间了!”
这样的事前所未闻,我端着一杯茶竟愣在了那里。
文承祖一张如画的脸庞亲密的依偎在文小姐颈窝的画面好像还历历在目。
万万没有想到这孩子竟有这么深的城府!
“这孩子也是个心眼直的,直接拿了话告诉她们家老爷。这事也是,平常看着一个乖巧聪明的小孩儿,这样的事说出去谁信呢!”
祖母不由的暗暗叹息。
这也是因为文夫人和文老爷不似一般相敬如宾的夫妻,两人是真心爱慕,相互扶持的走到如今的,文夫人才能一心一意的相信自己的丈夫,第一时间就将自己心里的怀疑和盘托出说给文老爷听吧!
满心的信任收到的却是怀疑,文夫人内心的酸楚可想而知。
只是这样逃避却是毫无用处的!
到底回了家夫妻俩也有个说话的机会,也许文老爷和文小姐在文夫人的指导下细心观察两天也能瞧出这孩子的这些个不妥来呢。
“原以为没有孩子,丈夫不纳妾而是从本家亲戚里挑了孩子出来过继在妻子名下是对妻子的爱护,不想竟也有这么多争端。”
我不禁感慨文夫人和文老爷这段爱情的坎坷不平。
“这世间的事,向来是好事多磨。”祖母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好像已然看破了这些儿女情长。
好事确实要多磨,可多磨了之后也未必是好事。
想我前世经历的磨难还不够多吗?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见有些事并不只是一味的冒进就好,更多的还应该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坚持。
“说起来,父亲如今膝下空虚,可外面那位姨太太还带着三位弟弟过活,不如......”
言下之意,母亲没有嫡子,父亲的外室却生了三个孩子,为了防止像文家一样事出现,倒不如把那外室生的孩子接进府来在眼皮子底下养着。
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