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可知道红纹姐姐嫁期定在了什么时候？”
刚出了祖母院子没多远，兰泠就疾步追上了我，神在在的问我。
从看见两个丫鬟笑意盈盈的从偏房第二间出来，我就知道两个人一定是一起去给红纹道喜去了。
红纹比双绣年长，一直帮着祖母管着院子的浆洗，是祖母面前很有体面的大丫鬟，如今要嫁了，自然是该排在双绣前面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敢贸然定日子，而是将《玉匣记》奉给祖母的缘故。
“可是定在了六月初八？”我淡淡的笑了笑。
“您怎么知道的！”兰泠小小的惊呼，带着点欢快。
我笑着拧了兰泠的肩头一下，朝着跟在后面循规蹈矩的绿寇瞥了一眼。
“你们俩个串通一气来套我的话，我哪里还看不出来！”
兰泠嘿嘿的干笑了两声，摸着自己的脸问我：“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跟在后面的绿寇也脸红红的，面色有些不自然。
“这里不是说这些事的地方，等回去咱们再说！”
两个丫鬟都是懂规矩的，又是关心自己哥哥的婚事，本就没什么错，更何况我看见她们团结一心，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她们。
刚进院门就看见兰芷正坐在正屋外面的回廊上做针线，湖蓝色的褙子把一张脸映衬的莹莹如玉，乌黑油亮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光。见我回来，忙丢下针线，带着身边的小丫鬟们迎了过来，蹲身行礼：“您用了饭了吗？”
从前我晨昏定省，却只有一顿晚饭在祖母那里用。自我重生而来，和祖母亲厚了很多，在祖母那用早饭和晚饭渐成习惯，再到后来祖母有时没事会留了我用过早饭后闲话，有时说的晚了也会留下用了午饭。
兰芷刚刚接手我的饮食，难免有些不清楚。
能虚心的问总比自作主张来的让人安心。
我微微颔首，脚步不停的进了正屋。
兰泠跟着我进了屏风，帮我脱下外面穿的衣裳，兰芷就站在外面回话。
“上午来了一位孙妈妈，自称是您铺子上的人。奴婢瞧着您到了正午还没有回来，猜想您是在老祖宗那里服侍午膳了，就自作主张的按照一等妈妈的份例整了午饭送过去。如今孙妈妈正由兰沁和兰汐陪着在东厢房喝茶。”
兰泠拿了我平日里常穿的那件月白色素面小袄要给我套上。
我摇了摇头，指着那件真紫色暗菊花纹的窄袖圆领褙子，笑着称赞了站在屏风外面的兰芷一句：“你做的很好！”
换了衣裳出来，绿寇和兰芷见我都是一愣。
“怎么？”我被她们瞧得有些不自在，扯了扯下面系着的藏青色二十四幅的湘裙：“不好看吗？”
“好看！”绿寇上前来蹲身帮我抚平了衣摆的褶皱，笑盈盈的道：“只是很少看您穿的这样艳丽，一时愣住了！”
并不是我不喜欢这些浓艳的颜色。
哪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姑娘会不喜欢这些粉红娇嫩的颜色。
只是我实在不想被人用那种或是艳羡或是衡量的目光打量。
我不想活在那个叫弘化的女子的阴影下。
重活一世，我只想做自己。
“去叫孙氏进来吧！”我转身坐到了炕上，朝着兰芷吩咐。
兰泠和绿寇忙寻了我身后的位置站了，奉了一杯茶递到我手上。
刚端着茶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将那茶盏放到桌上，孙氏就跟在兰芷身后进了屋。
脚步虽快，裙裾一丝不乱。
我也不禁暗暗点头。
那些世家女子能做到这样也算得上不错了。
孙氏见我装束严整，眼前一亮，愣了愣才屈膝行礼。
看来这孙氏也是知晓弘化公主形容的。
要不不会有那样惊喜的表情从面上滑过。
“妈妈请起吧！”我的声音十分温和：“去给妈妈搬个椅子！”
“是！”兰芷手急眼快，从一旁搬了个绣墩过来，放在孙氏身后。
我不禁莞尔！
兰泠的眼光果然不错！
我让搬个椅子，她却拿个绣墩过来。孙氏不坐拂了我一片好意，若是坐下，且不说就要抬着头瞧我，气势上弱了一截，要保持这样行不露足的仪态也很难。
我身后的两个丫鬟显然也都明白了过来，脸上都带着隐忍的笑意。
“妈妈，您请喝茶！”
兰泠还嫌不够乱，笑着倒了一杯茶递到孙氏手上。
孙氏却面色不改，笑容憨厚的接了兰泠的茶，微微的屈了屈膝：“劳烦姑娘了！”
把自己放在这样卑微的地位上啊！
这样既拉得下来脸，又有几分手段的人，我从来不敢小瞧。
就是因为不能小瞧，我才越要严阵以待，告诉她我对祈王的价值。
孙氏接过茶杯，双手捧着，只低头在水面上点了点，将那茶杯抬至齐眉，弯腰将茶杯放回了炕桌。
“小姐您请看，这是账册。”
她从袖子里抽出个蓝色封面的账本，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恭敬的奉上。
不用我多说，我身后的兰泠马上就接了过来，双手捧着，像个冷面护法似的站在我身后。
“请小姐现在过目。”
孙氏似乎没有想到我根本就没有看那账册的意思，咬了咬嘴唇，才把话说了出来。
面上装的恭敬，实际上还是拿我当小女孩糊弄啊！
“不过是几页账目，我是十分相信两位掌柜的能力的！”我笑的天真，好像不谙世事的少女。
绕吧！
看咱俩谁能绕过谁！
那孙氏站在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有几分为难。
“时候已经不早了，妈妈请回吧！”我笑了笑，端了茶杯。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我见孙氏低着头看着地面，不禁冷笑。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我明明说了不要再用铺子里的人到杨家送东西给我，要捎带东西进来，就通过绿寇就行了。可这孙氏还是大大咧咧的走进了杨家，不仅没有老老实实的呆在我院子里等着我，还跑到祖母院子里去请安。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觉得我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没必要费太多心思罢了！
这样跟着祈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现在就让他们觉得我无足轻重，将来早晚会有那么飞鸟尽良弓藏的一天。
只有攥着更多东西在手里，我才能安全。
只有我安全了，娘，祖母才有可能从杨家未来的风波中脱身而出。
看孙氏好像钉在了地面上，我微微一笑，从炕上起身。
兰泠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蹲下身子帮我穿鞋。
“小姐，奴婢下次绝不敢贸然进府了！”孙氏见我抬脚就要走，忙的跪了下去。
我暗暗揣度。
看来那账册里有什么东西她需要带回去复命，所以她才会执意要我现在就看。
“妈妈说到哪里去了！”我重新坐回了炕上：“不过是大家都要按规矩办事罢了！”
那孙氏见我还肯听她说话，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放松了很多，沉声道：“小姐说的是，只是公子交待，这信读后一定要烧了，奴婢才贸然进府。”
我冷冷一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祈王一边要用我，一边却又防着我。
单凭这份气度，就不配坐拥四海。
账册里果然夹着一封没有封口的信。
我一目十行的读完了信，心里犹如惊涛拍岸，波澜难平。
祈王在信里的语气十分轻松，可说出来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什么小事。
先是皇上说祈王年纪已经不小了，到了娶妻的时候，要为她求娶一位出身名门性情温柔的官家小姐，后是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太后娘娘为了皇家子嗣着想，有意充盈后宫，广纳妃嫔。
而最令我心惊胆战的是在信的最后，祈王说皇上已经妥协，准备纳一位薛家女进宫，而我要做的，就是保证那个人是性情耿直的薛四小姐而不是聪明伶俐的薛大小姐。
皇上会妥协？
妥协于谁？
祈王没有说，我也无从得知。
我的信息网完全依赖于祈王，当他不愿意透露给我的时候，我是丝毫没有办法的。
虽然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却没有转变的办法。
既然上次薛家有意送薛大小姐入宫已经被皇上拒绝，按理薛家就不会顶风作案，执意将薛大小姐塞到皇上的床上。
不过对薛家的做法，我似乎也有些能理解。
薛家小姐虽多，合适的却没有几个。薛大小姐聪慧伶俐，进退有度又识得大体，对家族又忠心不二，虽然曾经被皇帝拒绝过，可比出身太低的二小姐三小姐，性情耿直的四小姐都合适的多。
我又从头到尾看了那信一遍，兰泠已经将灯台移了过来。
信纸的一角被点燃，很快火苗就蹿了起来，我将那信丢在了炕角的痰盂里，看着它烧成了灰烬，还有些恍惚。
送走了孙氏，我歪在炕上，反反复复的想着祈王的信。
两件事，每件都透露着玄机。
正常皇子，十五岁就该议亲了。如今祈王已经十七岁了，两年前也就是弘治元年，正是先帝驾崩的那一年。子女服丧三年，如今还有一年，即便现在开始议亲，也要一年之后才能成亲。连我都知道的道理，祈王这样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会不清楚？
之后又提起了皇帝纳妃，要我把薛大小姐换成薛四小姐，却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办妥这件事。
每年三月大选，前两年今上都以先皇仙去，举国齐哀拒绝了。
也就是说我可能还有接近一年的时间办妥这件事。
和祈王婚事的时间不谋而合。
两件事都说的没头没脑的，却偏偏又写在一起。
难道？
祈王有意娶薛大小姐为妻？
所以才要换成薛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