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赴宴前,我还十分疑惑。
正是人间四月天,哪里来的荷花。
直到随着蒋夫人到了摆宴席的地方,我才明白。
不同于杨家水榭大多建的小小巧巧,里面带着股江南水乡的温婉。蒋家的这间水榭好像一艘巨轮停靠在湖中央,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直通水榭,十分阔朗。
“我们家在京中的老宅子有一处同样的水榭。”蒋大小姐一直紧紧的尾随着蒋夫人招呼各位太太,招待各位小姐的责任就落在了蒋二小姐身上。
可蒋二小姐似乎做的不怎么当心。
这厮一直慢慢悠悠的跟在我身边,一边解释景色,一边和我胡扯闲聊,完全把其他小姐抛在了脑后。
兰心已经彻底的融入了徐家小姐的行列,和她们一路有说有笑的融在一起。
而薛大小姐则寸步不离的跟在薛大太太身后,根本没有参与到这帮小姐们中的意思。
“这么说你们家的景色都是依照京中的老宅子建的喽?”我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蒋府的景色。
说实话,蒋家的规模并不大,与杨家内宅相比不过相当,但与薛家比起来就可谓十分拮据了。
但蒋家的屋宇楼阁给人的感觉却和薛家迥然不同。
没了那种矫揉造作,蒋家处处都透露着一种阔朗,带着武将的豪放,却也不失女子的温婉。
“那怎么可能!”蒋二小姐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我一眼。
“我们家老宅子比这大了四五倍,怎么可能依样建上一个!”
“之所以建这个亭子,是因为我哥哥格外喜爱,所以才会仿造着建了一个。”
我不禁有些诧异。
我以为蒋公子会是个循规蹈矩的世家公子哥。
要不薛家怎么舍得这样拉下脸来左求右求?
可是听蒋二小姐的意思,蒋公子似乎并不是那种克己复礼的循规蹈矩之人。
要不怎么会凭着少年喜爱花巨资建上这样一座水榭。
蒋二小姐好像被我惊异的表情取悦,得意洋洋的接着自己的话说:
“别看这水坊大,可没用我爹我娘一厘半毫!”
“当初我哥哥要建,我娘不同意,说家里哪有这份闲钱。后来我哥哥过了乡试,就出去游历了,一年之后回来,就带了三千两银子回来,让我娘驱了家里的奴仆,围了幔帐,第二天就请了工匠来量尺寸!”
我好像看见了那志得意满的翩翩少年郎,得意的朝着自己的母亲笑着,催促她快把家里的仆人清干净。
这样随性的少年时光啊!
我听着也不禁觉得快乐!
“是不是后来你哥哥发现这水榭在内宅,他也不好常常来,反倒便宜了你们姐妹?”
“是啊!你怎么知道!”蒋二小姐一下跳来,拍着手笑道:“我哥哥还说将来我和姐姐要从嫁妆里一人拿上一千五百两来还给他呢!”
平常大户人家,嫁女儿不过五百两银子,只怕蒋大小姐的嫁妆,也不过两千两吧?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我挪揄的看着蒋二小姐,她却浑然不觉。
“那就给他好了!”蒋二小姐笑得欢快。
我笑着摇头。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等到嫁了人,才知道陪嫁就是女人的底气,不仅要用心经营,还要一分一厘的守护好才行!
“你看,好不好看!”
蒋二小姐突然往前拉扯我,引得我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真的是满池亭亭净植的荷花。
一池碧波里荡漾着粉荷,随着被春风撩动的春水上下起伏,左右飘摇。
水里的倒影和粉红的荷花交相辉映,真的好像盛夏时候。
“小姐,您看!”我身后的兰泠低低的惊呼,伸手指向远方。
一对羽毛鲜亮,肥肥胖胖的鸳鸯成双成对的从荷花的间隙里晃了过来。
这样的天气里,不是不能让荷花盛开,但让这样露天的整池一齐开放,实属不易!
难道是因为这池水格外温暖,所以荷花才会提前盛放?
“你猜为什么荷花会开?”蒋二小姐笑得神神叨叨。
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其中有猫腻。
我靠在白玉石栏杆上仔细的打量那些娇艳的荷花。
原来如此!
我不禁笑了起来。
这心思也算得上奇巧了!
原来荷花根本就没有盛开,那些粉红的花瓣,娇嫩的花蕾不过是绑在残荷枝蔓上的堆纱。
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发现!
“原来最近市面上的纱卖得好呀!”我笑着望了蒋二小姐一眼。
“你是怎么知道的!”蒋二小姐眼睛一亮。
“你瞧!”我指着池塘里开得正艳的一枝荷花:“哪里有只开荷花不长荷叶的道理?”
“哥哥说这叫意境.....”蒋二小姐似乎对我的说法十分不赞同。
哥哥?
蒋公子?
我莞尔一笑,摸了摸袖子上的花纹。
看来蒋公子不仅为人洒脱,还有几分文人意趣呢!
“我们快走吧!”我笑着拉了不服气的蒋二小姐,指着前面的人群道:“看咱俩都不知道落下了多少了!”
原本在我们身后的徐家众姐妹都走到了我们前面。
蒋夫人和众位赴宴的夫人自然不会像我和蒋二小姐一样相互调笑,大家早就知道了这样精妙的点子出自蒋公子,七嘴八舌的称赞蒋公子不仅心思精巧而且孝顺。
虽然蒋夫人满口推辞,但仍笑开了花,可见心中对这个儿子是又满意又骄傲。
也难怪蒋家会不愿意接下薛大小姐这门亲事了。
男子和女儿不同,是要支应门庭的。蒋家虽然有意和文臣拉拢关系,但更重要的是融入自己的群体。女儿可以嫁进清流世家,如果能做得了宗妇是最好,而媳妇却最好娶个出身武将的家庭,不仅家风相似,而且也方便往来。更何况这位蒋公子如珠似玉,被蒋夫人奉为掌上珠,而薛家不止日渐式微,薛大小姐又出了入宫这么一档子事,换做我站在蒋夫人的位置上也是不愿意的。
看来薛大太太这次又要是无功而返了。
站在薛大太太身后的薛大小姐低垂着眼帘,消瘦的脸颊下巴尖尖的,像个菱角似的惹人怜爱,捏着一方镂空鲛纱帕子微微的笑,好像别人对蒋公子的夸奖和她毫无关系似的。
而另外一边的徐家小姐们可就没有这么淡定了,徐大小姐虽然左边坐着徐二小姐,右边坐着兰心,自己还抱着徐三小姐,却显然全神贯注的注意着这边夫人们的动向,支着耳朵不肯错过每一句话,脸上喜滋滋的笑容好像她自己才是谈话的中心。
我不自然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是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是这么一副模样?
也不知道当年人家夸起薛郎年少有为时我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既然叫赏荷宴,除了湖里的荷花,杯盘碗盏,一应与荷花相关。荷叶形的大银盘上盛着荷叶饼,青瓷绘荷花的盘子里盛着喷香软腻的粉蒸肉......最后由蒋大小姐一展茶艺,给在座的每个人奉上了一杯清香的白莲茶。
“各位婶婶慢用,婉言先行告退。”蒋大小姐笑着起身告辞。
各位夫人都明白,蒋大小姐是待嫁的姑娘。虽然是自己家里举办的宴会,但在整个宴会里露面是十分不妥当的事情。大家都是嫁过人的,自然明白其中的规矩,笑着嘱咐她回去的时候慢点。
“妹妹这是要去哪?”
徐大小姐这不低不高的一声恰好引起了在场的夫人们的注意。
徐大太太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但碍于相距甚远,不好呵斥,只好闷闷的坐在那,不住的朝着自己的女儿使眼色。
坐在徐大太太身边的徐二太太面上的表情十分微妙,似笑非笑的端着一杯茶,好像里面开着一朵花似的。而紧挨着她的三太太更是高深莫测,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活似一尊菩萨。
看来徐家的小姐们是面和心不和,而太太们则很可能是面上都已经不和了。
要不怎么新进门的徐四太太这次会没有来。
鬼才信是因为徐老太太想留个人在身边伺候。
那么多丫鬟婆子都是干什么吃的,还要自己的媳妇儿端茶倒水的。
分明就是心疼小儿媳,不想让她搅合进自己三位嫂嫂的争端里面去。
这么看徐家女眷里真正高明的还是徐老夫人,任着自己的儿媳们争斗,却将她们都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知道徐老太太有没有把自己这个聪慧的次孙女也握在手里。
那边徐二小姐面上十分慌张,焦急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好像为她十分担心的样子。
聪明人就是这样,该露的时候对你万般关心,不该露的时候躲在你身后头都不露一下。
上次在祖母的宴会上,徐二小姐明面上对三小姐是多么关心,到了我要把三小姐送回去的时候却一声不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这位二小姐是个人才!”兰心笑得灿烂,附在我耳边小声耳语。
很显然她说的是蒋二小姐。
赴宴的就坐是按照亲疏来排的,三人一桌,兰心是我的表姐,自然会坐在一处,而蒋二小姐始终紧紧的拉着我的手臂不愿意和我分开,自然也就和我坐了一桌。
自始至终,兰心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对我说悄悄话。
明明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时机却挑的的实在巧妙,难免让人心生疑窦。
我不禁苦笑。
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一个动作就给我挖了个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