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祁王在新帝登基的第五个年头得了急病,只拖了三天就去了。
那场风光的大葬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从祁王府出来一直延伸到位于京郊的戒台寺,一路上白幔遮天蔽日,忌棚无数。
寺庙正殿停灵七七四九天,尔后葬入皇陵,礼同亲王。
那纷纷飘落的纸钱倒似洋洋洒洒的雪花一般毫不吝啬的飘落在道路两侧,悲恸的哀音传遍大街小巷。
三日后皇帝亲自去主祭,被窝里我还和薛郎闲话了一回祁王死因之谜。
不想如今我这样近的和那个曾经在我看来遥不可及的人接触。
“祁王殿下风流倜傥,自然是众人爱慕的对象,薛大表姐也不过是倾慕罢了,三表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句话,眼睛一刻不变的盯着薛大小姐的反应。
薛大小姐诧异的望了我一眼,紧接着慌张的低了头下去,脸上带着点红晕,嘴角噙着些娇羞的笑容。
都是在这个年纪走过了一遭儿的人了,还能有什么看不懂的!
“我咄咄逼人?”薛三小姐冷笑道:“也不瞧瞧她干的那些没脸没皮的事!”
“好了!”一直不声不响的薛二小姐大喝一声:“你再这样我就要告诉母亲去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薛二小姐和大小姐如此亲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薛二小姐的生母原本是大太太秦氏的陪房丫头,因秦氏有了身孕不便服侍,所以才将她开了脸搁在屋里。不想她生二小姐时身体受了损伤,再难有孕不说,一年里倒有半年是躺着的,薛大太太就做主将她留在了京中养病,没有带她到边塞来,只带了薛二小姐和大小姐一样养在屋里的。
至于为什么养在一块的姊妹,一个行事磊落有大家之风,一个畏畏缩缩小家碧玉模样就不得而知了!
后宅的法子,常常都是杀人不见血的。
薛三小姐听了自己这个平日里总是蔫声蔫气的姐姐一句呵斥,居然住了嘴,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不再说话。
“既然姐姐得了这样的贵签,我们也要同贺一杯才好!”一直忙着照料自己妹妹的徐二小姐终于抽了一个空子出来说了句话,恰到好处的解了围。
“现下到底没有吃饭,喝了酒不好,不如咱们就以茶代酒吧!”徐大小姐忙跟在自己妹妹的话音后面献殷勤。
我不禁叹气,这话蒋二小姐说得,你却说不得。
人家才是东道主,你一个做客人的怎么好越庖代组的给人家指使这指使那呢!
举桌共饮了一盏茶,大家说笑了几句又开了几轮,果然都像是我和蒋二小姐吩咐的,她想逗谁只要扯一下清溪的衣袖也就是了,几个被抽到的小姐都是些平素蒋二小姐私下里瞧不惯的,只是里面居然有徐二小姐,倒让我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看来徐二小姐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也是会得了婆意失了公心的!
再后来蒋二小姐也入了座,随着那丫鬟敲,那签筒没了人掷,也就各掷各的了。轮到了我,恰巧掷了一支海棠花,她们都笑着说我这样的人,合该掷上一支兰花才不负了清冷的性子。
用过了饭,像薛四小姐,徐大小姐这样还没有掷到的吵着仍旧要去玩这个,我忙推说自己午睡,找了个丫鬟陪着我去了蒋大小姐的院子。
不像我上次来的时候屋里满满当当的摆着些各样零碎东西,进屋的那架多宝阁上只摆着一个琉璃碗和几尊质地寻常的瓶子,显得屋里连生气都弱了几分。蒋大小姐正坐在炕上练字,见我进屋忙趿拉着鞋出来迎我。
“你这屋里的东西呢?”给我上茶的正是刚才走在最后的那个美貌丫鬟,接盖碗的时候我不由的多瞧了两眼,倒把个俏生生的大姑娘看得面颊绯红。
“都收拾了在里间呢!”蒋大小姐无奈的叹了叹气,伸手将自己没有写完的草纸折起来。
“姐姐不是下月中旬的日子,怎的这么早就开始拾掇东西?”喝了茶我不禁暗笑,这方家是送了多少桃花茶来,这会子她还在喝这个。这是定了媳妇儿就连茶都不要喝娘家的了吗?
“还不都是我娘,说要早点收拾,怕遗漏了什么东西!”蒋大小姐低笑着抱怨,伸手端了一盘糕点过来:“你尝尝,这是用你的方子做的,这大面倒是像了,只这味道却差得远!刚巧你来了,我还要你指点指点呢!”
我嘿嘿的干笑了两声,伸手拿了一块尝了,胡诌道:“姐姐再加些糖,用些牛奶才好!”
蒋大小姐半信半疑的问道:“牛奶?那行吗?”
“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胡扯了几句,总算才把这件事蒙骗了过去。
“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练字?”我一眼瞧见蒋大小姐手上蹭着的一丝墨迹,笑着用自己的手帕子替她擦了去:“难不成是刺绣话计都做好了,闲来无事?”
女方要给男方那边来观礼的夫人见面礼,新娘子送的不是绣帕就是鞋,全要靠手上功夫。听方家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好像是五房至今仍没有分家,还住在一处,侄儿娶媳妇儿,婶娘们自然都是要来给见面礼的。
“你已经得了多少双了?”我一眼瞧见炕边累着的一摞鞋样子,不禁笑叹。
“已经有了十四双,还差了十九双!”蒋大小姐拧了眉毛,苦大仇深的叹气。
不想这方家女眷就有三十多位!
“不如做些别的给你的小姑子,这鞋也太费事了些!”我笑着瞧她已经绣的办成了的鞋面子,上面针脚细密,绣了一对翩翩戏舞的花蝴蝶。
“我何尝不知道!”薛大小姐笑道:“没瞧见我的丫鬟们都在忙着打络子装玉珮,绣包头嘛!”
“刚才那个丫鬟可是原本和你妹妹的是一对?”我笑着指了指我身前的茶。
“原来都是我祖母屋子里的丫鬟,后来被送来了给我哥哥使唤,我哥哥不喜欢就送了给我们。”蒋大小姐说的云淡风轻。
想起刚才那个丫鬟洁白晶莹的肌肤,黑白分明的一双桃花眼,吹弹可破的粉嫩脸颊,木棉花似的嘴唇,袅袅娜娜的身姿,我不禁叹气。
蒋二小姐身边的那位清溪姑娘俏皮娇憨,性情直爽,长相清丽,而蒋大小姐留下的这个则温柔多情,妩媚娇弱,两相比较之下,只怕男子更喜欢后者多些。
“你可是预备着......?”我若有所指的凝视着她。
一般公子哥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会有通房丫鬟教导房内之事,这位方二公子已经有了十九岁,自然是早知人事的。有的丫鬟和主子从小一道长大,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做了房里人更是一拍即合,两厢情愿。多少小姐嫁过去名义上是主母,却要暗地里受着这样大丫鬟的辖制,所以很多人家都会为自己的女儿挑上几个容貌出众又是家生子儿的丫鬟用来笼络姑爷的心。
蒋大小姐黯然点头,眉宇间悲伤之气却不多,只是淡淡的惆怅。
“若是她有了身孕你打算如何?”我突然很想知道是不是成了亲这些原本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小姐就会煞时狠下心来。
“我前儿把了脉...”蒋大小姐低垂了眼眸,苦笑道:“那先生说我胎中带寒,不是容易受孕的身子。”
所以才要特特的从两个丫鬟里挑了最漂亮的去吗?
“生下了孩子只我养在屋里,她谨守姨娘的本份就是了,我冷眼瞧她也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蒋大小姐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笑意。
有的时候,即便你连滚带爬,泪涕横流的跪在地上求别人怜惜都未必能换来一次关心,倒不如洗干净了脸面穿整齐了衣裳擦干了眼泪舍弃了自己卑躬屈膝的态度挺直了脊梁做人!
看见蒋大小姐如此清楚明白,我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和她逗趣儿道:“你也忒心急了些!现在就想着孩子的事了!”
“我也是无奈,方老夫人近些年都有些不好,心心念念的就是瞧着这个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孙子成家立业才能闭了眼放心的去。”蒋大小姐暗自叹气,转着手里的茶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若是方老夫人一闭了眼,守孝三年是要不得半点差错的,到时蒋大小姐只怕年纪也不小了。
“我们不说这个了!”蒋大小姐率先丢开了这个让人烦恼的话题,满面促狭的问道:“你到底搞什么名堂,还特意给我写信让我办宴会,只邀请你还不行!”
“这不是想着你要走了,我们也都要瞧瞧你才好!”我笑着跟她打哈哈。
“少跟我来这套!”蒋大小姐笑着打了我的头一下:“你当我不知道你跟柔儿在前头捣得什么鬼!”
我捂着头哎呦哎呦的叫着,小声的抱怨着:“姐姐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惹得蒋大小姐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也太促狭了些!”
“这叫有其姊必有其妹!”我也学着蒋大小姐的模样横了她一眼,两个人一同笑倒在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