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我心里有些慌张,忙扣过了靶镜在桌子上道:“许是我近来身子养得好的缘故吧!”兰泠还待多说,一旁红蔷悄悄的扯了她袖子,朝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兰泠只得将话收回了肚子里。
只要不再追问就好!
我暗地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去打盆水进来给我洗脸吧!”
被兰泠这一番闹腾,我感觉自己鬓角生汗,早把刚才对蒋明的那番不满忘在了脑后。
净过了脸,我去了西边屋子。两位姨娘正对面坐在炕上说话,见我进来都站起身来朝我微微的屈了屈膝,我忙侧身避了,莫姨娘就吩咐外面上饭,王姨娘趁机问我这会子去了都做了什么,又摸了我身上的石青色斗篷皱着眉头道:“这么冷的天气,怎么穿着一件单片子就出来了?别看你现在年纪轻,若是落下了病根,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莫姨娘一连回头看了我们好几眼。
可王姨娘只顾着唠叨,根本就没有发现我朝她使得眼色。
“因是母亲的大丧,偏近几年做的都是些新鲜颜色,就只得找了这件衣裳暂且套着。”
就是怕别人说我长得像弘化公主,所以我的穿着一般都选用样式简洁颜色明快的。不想突然出了母亲这么档子事,竟然没有凑手的衣裳可以拿出来穿。
“我有一件玄狐毛月白的斗篷,你拿去穿吧!”
王姨娘转身就上了炕,散了包袱从里面倒腾起来。
我不禁想起来自母亲去世,王姨娘每次在守灵的时候看见那欣喜的眼神和知道家里一应事物都要经过我手那略带欣慰的疼惜目光。
那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才会流露出的关切。
虽然我已经并不需要她的关心,却不忍心拒绝,让她失望。
这是一个一生坎坷的女子。
“多谢姨娘!”
我笑着接了她手里的斗篷,屈膝向她行了个福礼。
“不用不用!”
王姨娘忙伸手扶我,眼圈儿通红。我无意让她为难,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王姨娘看着我抱着她给的衣裳笑得好像自己得了一件什么好东西似的,我忍不住鼻子都有些酸。
我忙低下了头,伸手解了颌下的系带,笑着道:“我穿了给您瞧!”
王姨娘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热忱,笑着点头直道“好”。
莫姨娘笑着上来接了我脱下来的石青色斗篷搭在臂弯,帮我穿那件月白斗篷,笑着称赞道:“没想到姐姐箱子竟然压着这样的好东西!平日里看姐姐穿得素净,难不成都是给我们大小姐留着的?”
一听莫姨娘话里的刺探之意,我不禁皱眉。
王姨娘虽然性格懦弱,却并不傻,还不待我开口,王姨娘已笑着接了话过去:“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妹妹这样得老爷宠爱,那柜子底不知道还有多少好物件!”
暗指莫姨娘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态度不卑不亢,却隐隐带着拒之门外的意思。
莫姨娘听了这话也不恼,笑着帮我扯平斗篷上的褶皱道:“大小姐年纪轻,跟朵花骨朵儿似的!原本见着大小姐穿新鲜衣裳俏皮,不想穿着这素净衣裳人更精神。”
得饶人处且饶人,王姨娘又不是真的姨娘,自然不会真的与她争长短,听见她的这句软话莞尔一笑也算把这茬揭了过去。
两位姨娘在炕上对面坐着,我在一旁的大圆桌边坐着一同用了一顿饭,我移到内室炕前花几边儿的太师椅上坐了和两位姨娘喝茶。
趁机我就和莫姨娘说起家义来。
“二弟这些日子跟着我,我瞧着实在不错,姨娘对三个孩子可有了什么打算没有?”
虽然男孩是归父亲管的,但我很想听听莫姨娘这个生母的想法。虽说不可能按照她的意思安排,却可以尽力的满足她的条件。
莫姨娘端着茶盅吃惊的望了我一眼,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她,愣了好一会子,多亏她身边的那位妈妈咳了一声她才缓过了神来。
“小姐!”
她叫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心中大骇,想来她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虽说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好歹可以说句话。事在人为,我想着若是能让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岂不是更好!”
莫姨娘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儿。
“多谢小姐!”‘
说起来莫姨娘也是个要强的人,忙低头用帕子拭着眼泪。
“妾身从没想过有人会问妾身这样的事!”
莫姨娘笑着擦眼泪,声音带着点鼻音。
意思是虽然自己也想过三个孩子的未来,却知道自己做不得主,所以根本就没有打算说出来。
我是觉得身为母亲,对三个孩子的秉性应该是十分了解的。虽说不能以偏概全,但拿来参考一下总是可以的。
其实我比较关心的是家义的未来,只是三个都是弟弟,更何况又有一个读书读得好的大弟弟在前面,总不好单拎了一个出来说嘴。
“按照规矩,自然是要诚哥儿来继承家业。义哥儿是次子,应该是要分府单过的。信哥儿和诚哥儿年纪差得大,等到诚哥儿管了家也才长大,或是留在家里给他哥哥做帮手,或是分府出去,到时只看他哥哥的意思也就是了。“
看来莫姨娘是想按照世家的规矩来办这件事。
我默默点头,表示我知道了莫姨娘的想法。
“小姐......您......”
莫姨娘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忙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上我和姨娘您一样做不得主,您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但最后怎么样还要父亲定夺才是!”
莫姨娘泄了气,仍旧端着茶神不在焉的啜了几口。
我也不点破,和两位姨娘一起闲话了片刻,吃了半个苹果,带着兰泠回了东边。
“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和我一起赶了一早上的路,丫鬟们还要服侍我们,这会只怕早就累的腰酸背痛了。
兰泠素来知道我不会和下人客气,说让她们去歇着就是真的想让她们下去,笑着屈了膝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我院子里的丫鬟一向以兰泠马首是瞻,此刻见姐姐都退了下去,自然也跟着去了。
“你留下帮小姐看着门儿!”
兰泠回头吩咐跟在她身后的细姐儿。
这是我特意给家义培养的大丫头,想来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特别。
细姐儿忙屈膝应是,送了姐姐们出门后小心的关了房门走了回来。
“你去榻上歪着吧!”
我笑着脱了褙子躺到了炕上自己带来的被褥上,指了指一旁的罗汉床。
细姐儿摇了摇头,细心的帮我把被角掖好。
望着她温柔和顺的表情,我不禁莞尔。
明明是兰泠的徒弟,竟然教出了个绿寇的性子。
想当初见到这个小姑娘可是十分活泼的。
我为人沉默,屋子里常年的死气沉沉,偏生我又爱热闹,更喜欢这些会说话会笑闹的丫头。家义年纪小,要的就是这样敦厚沉默的人来近前服侍,才不会多嘴多舌的带坏了主子。
看来兰泠可是把我交给她的差事正正经经的当成了一件事来办的了!
兰泠虽然活泼,却很少做错事,说错话。而一般活泼外向的人都性子比较莽撞,常常在冲动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因此我就多花了一个心思来留意这个丫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从兰泠为人处世的很多细节里可以发现,她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在低等的小丫鬟眼里,她是高不可攀的管事姐姐,却平易近人,为人宽和,还常常打赏些糖果糕点给她们,因此小丫鬟们和她关系最好,也对她最尊敬。在低等的妈妈们眼里,兰泠做事老道,又是我身边最倚重的丫头,她们有什么事都愿意提着东西上门去找兰泠说。兰泠说能就一定帮忙办到,兰泠说不成,这事不管找谁,也都办不成,所以兰泠在底层的妈妈们眼里那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而到了和兰泠平级的丫鬟们口中,兰泠则是有距离的亲近,平素说话当差,过年过节和大家都是一样的玩闹寒暄,但到了正事上却是一丝不苟的,任是谁都打不过一个理去,因而和她平级的丫头里平时和她见了面说笑玩闹的有,但真正交心的好姐妹却只有绿寇算得上一个。到了那些管事妈妈口中,兰泠则是个有名的“辣子”,平常说起话来蜜似的的甜,冷了脸也是一分情面都不留的,就因了这个,妈妈们有了事宁愿求到我跟前,都不愿意去兰泠面前打转子。
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手段十分难得。
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称赞兰泠一声八面玲珑。这也是为什么兰泠和红裳一道听了母亲和父亲的吵架,红裳被准备了嫁妆,只等着过了明年的元宵节就放出去,兰泠却仍旧稳稳当当的做着她的管事姑娘。
就是有我罩着,也要有那份真本事才行。祖母知道杨家没了兰泠内宅要生乱,所以不得抽手动她。
“你兰泠姐姐把你教的很好!”
我笑着朝细姐儿点了点头。
小姑娘羞得脸通红,虽然低了头,但还是细声细气的道:“姐姐说不能给她丢脸!”
我听着不禁莞尔。
到底是本性难移,一说话又暴露了从前跳脱的性子。
说到底还是要称赞兰泠教得好,自己也不差。
我对于这样有骨气有自信的人一向是十分欣赏,笑着赞了她几句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感觉面上凉风阵阵,隐隐的还有股栀子花香顺着风吹到面上,十分的舒适。
我笑着睁开了眼睛。
看见细姐儿正坐在炕边儿的脚踏子上帮我打扇,见我醒了,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弯成了月牙,甜甜的笑着道:“您醒了!”
我不禁失笑。
正是深秋,怎么倒打起扇来。
就是盛夏的时候,我也没有用丫鬟打过扇,觉得这太折磨人。
“手酸不酸?”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细姐儿腼腆的一笑,点了点头,就带着点小女孩儿的娇憨。
我拢了拢头发往外面瞧,看见供在堂中间的观音菩萨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家。
“什么时辰了?”
细姐儿推开窗户往外面瞧了一眼,阖了窗户回来给我倒茶:
“还有半个时辰姐姐们才会来叫您!”
我望着她有些吃惊。
“你会看日冕?”
细姐儿笑着点了点头道:“爹爹教我的!”
细姐儿的爹是杜妈妈的长子,杨家在京城的铺子里的大掌柜的,会看日冕不稀奇,他的女儿比旁的丫鬟见识多也是寻常。
我笑着点头,喝了一盏茶,从炕上找了刚才脱下来的褙子要穿上。
系了半天我都系不上肋下的扣子,细姐儿也忙得满头大汗,小声的道歉:“我没有见过这种扣子!”
我笑着朝她摇了摇手,将褙子脱了下来重新搁在炕上:“这是从京城来的新样式,我也没学会!”
我们两人无奈的对视而笑,气氛十分欢快。
看着细姐儿畅快的笑容,我突然心中一动。
刚才她为我打扇是看见我睡觉的时候出了汗吧?不止打扇,还特意放了个香囊,让吹过来的风又凉爽又清香。
这样心思细腻的人,不会心里对自己的未来没点想法的吧?
我想起了莫姨娘说家义的那句“将来总是要分府出去过的”。
在莫姨娘口中何其容易?
可若是真的这么简单,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宁愿在家中受人眼色过活也不愿意分了家出去单过。
若是长子厚道,给弟弟多分些钱财也就罢了,若是哥哥吝啬,三瓜俩枣的打发了,谁还能扯开脸皮上门闹不成?
就是上门闹,除非是弟弟有权有势,要不谁会巴巴的放着已经被确立为宗子的大腿不去抱而去跟着一个毛头小子胡闹坏了家族的体统!
说白了,考验的是生存的能力。
若是弟弟有了独立支应门庭的能力,只怕哥哥不说,弟弟也会想要自己开府出去。既然有了生存的本钱,谁又愿意和家族闹翻,没准也能和本家亲亲热热的走动起来,从此分了支也说不定。
只是这样的话,家义前面的路又要难走了几分,身边跟着服侍教导的更要谨慎挑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