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跟着杜妈妈出了门，一会就要有婆子带着挑夫去挑红玉的嫁妆，为了避嫌，我带着兰泠和绿寇快步回了祖母的屋子。
红裳正坐在脚凳上一边给祖母捶腿一边和祖母闲话，见我进了门来，忙上前来笑着行礼。
“你下去吧！”祖母朝红裳摆了摆手。
“是”红裳笑着应了。
待到红裳出了门，祖母直起身子来细细的问了一遍红玉出门的情形，我事无巨细的回了，祖母才放下心来，又颇生出了几分感慨。
“想当初她被卖进府里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那时候就是个讨人喜的孩子，如今也到了嫁人的时候了！“祖母想着当年的情形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惋惜。
“姐姐如今也算得苦尽甘来！”我笑着倒了一杯茶放在祖母身前。
“你懂得什么！她没个娘家，现在看着繁华锦簇的是因为我还在，等到我不在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祖母脸上露出灰败的神色，今年祖母身体格外不好，精神也差了许多。
“祖母。”我突然跪在地上倒把祖母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快起来说话！”祖母要下炕扶我，我忙直起身子按下了祖母。
“媛媛想求祖母一个恩典！”
“什么事？”祖母紧紧的抿了嘴唇，额头上有青筋暴起，分外严厉的模样。
看见祖母这样肃穆的表情，我不禁有些胆怯，使劲攥了攥手，鼓起了勇气。
“您知道我屋子里的绿萍，我想放她出府。”
“她最近不是闹得很厉害？怎么突然想着出府？”祖母听见是绿萍的事，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
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有谱！
“并非她闹，只是孙女不知道，冤枉了她。”我捏着衣角淡淡的笑。
“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祖母叹了口气，亲自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坐到炕上。
心软？那也要看是对谁！
“求祖母放她出府去！”
“你不是给她寻了一门婚事，我看倒不如将她嫁出去，将来回了你屋子里当媳妇子。你们主仆一场，”
果然祖母知道这件事，这府里的什么事都瞒不过祖母。
“就像祖母说的，没有娘家人嫁出去只怕也会生活的苦，我又是个没出阁的小姐，将来不知要落在哪里。不如先让她家人领出去，若是合适将来再进府就是。”说起这样的话我还不是十分熟练，只觉得脸上微微做烧。
“你倒是替她打算的好。”祖母朝我笑着。
我依靠在祖母身上，笑着说道：“是祖母教导孙女，要想做大事，先要保护好身边的人。绿萍打小就跟在我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自然要为她打算。”
“好，既然你想放她出去那就放了吧，只是她这一走，你屋里就少了人。”祖母爱怜的摸着我的头发。
“那我让她老子娘来给祖母磕头。”我笑着把脸埋在祖母怀里“至于丫头，我那屋子里事也不多，等到寻到合适的再说吧！”
我还没有见过芳菲，不知她心性如何，她又是娘院子里的，身份特殊，我是不会贸然开口将她要过来的。
“別太辛苦，你还要管着铺子里的事。”祖母揽着我，身上有温暖的气息传过来。
我慵懒的躺在祖母怀里，呼吸着祖母身上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只让我觉得分外放松。
“好，有看中的丫头我一定向您讨！”我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喃喃低语着。
一睁开眼睛，屋子里面已经掌了灯，昏黄的灯光下，祖母正倚在炕上的迎枕上翻着一本佛经。
我从祖母的床上坐了起来，衾被里还留有祖母身上的香气。
“你醒了。”祖母朝我温和的笑了笑，朝窗户外面唤了一声红裳。
红裳带着祖母屋子里的小丫鬟进来服侍我洗脸，梳头，那边红裳亲自给祖母穿了鞋，扶了祖母下炕。
“我怎么睡着了！”我有些懊恼，明明知道今晚绿萍哥哥会来，我还睡在了祖母这里。
“我年轻时也是这样的，怎么睡都睡不够。”祖母替我正了正插在发髻上的珍珠簪子。
“年纪轻的时候吃了苦年纪大了才能享福。”祖母摸了一把我柔顺的头发“咱们女人都是这样的。”
都是因为信了这样的话，我前世才会那样悲惨的结束。我以为我抛弃了家族和名誉跟着薛大郎，又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内外，他就会感激我，敬重我，到头来，还不是被他推出去认我自生自灭？
我点了点头，不想和祖母再说这件事。
“你也累了，用了晚膳回去早些歇着吧！”祖母看出了我不想谈这件事。
红裳听了祖母的话笑着答道：“饭都备好了，只用碳温着呢！”
一道一道的菜慢慢的摆了上来，我突然想起按理该是父母一起来和祖母一起用饭的。
“母亲和父亲呢？”
祖母正端着一个粉彩小碗往里面盛银耳莲子羹。
“他们俩刚才来了，见你还睡着，被我赶回去了。”祖母把手里的碗递给了我。
我点了点头，接过了祖母递过来的碗，用勺舀了一口尝了尝。
祖孙两人一起默默的用了一顿晚饭，我就起身告罪回了院子。
绿萍正侯在我屋里，像从前一样坐在我的脚凳上做针线。
“小姐，您回来了。”绿萍见我进了门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做什么呢？”刚刚在祖母屋里睡了一个时辰，又在外面的晚风里走了一圈，倒没了睡意。
“给小姐做了一条综裙。”绿萍从上面拔了针，服侍我穿上了。
兰色的锦缎上面绣着一径斜到腰边的玉兰花，既别致又清新，绿萍的配色，就是阖府的女子都难出其右。
“这不是过年时我赏给你的？”镜子里，那裙子在灯光的映射上反射着隐隐的云纹。
“小姐穿起来真好看。”绿萍笑着看着我，兰泠和绿寇在一旁也是赞不绝口。
我伸手解了裙带，用手摸着上面精致的刺绣，这是我赏给绿萍最贵重的一匹锦缎，原是想留给她做压箱的，如今却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多谢你。”我拉着绿萍的手，想到她就要离开，不禁有些心酸。
“奴婢能有今天都是小姐给的。”绿萍拉着我的手也是眼泪汪汪。
“将来虽然有了哥哥的庇护，但也要小心行事。”绿萍一心以为跟着她哥哥就会有个好前途，可是他哥哥也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绿萍将来到底会怎么样，我想不到也不敢想，只希望她能生活的如愿吧。
我感觉到有泪水要从眼睛里流出来，忙抬起头来把眼泪逼回去。绿萍在我心里，并不单单是从小服侍我的丫鬟，更是现在的我对曾经的我的牵挂。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从我重生的那一天我就要和往事告别，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只让人觉得心如刀绞。
“给我换换衣裳吧！”
兰泠有些迟疑“小姐？”
她是想问一会绿萍的哥哥就来了，怎么能换衣裳。
“给我换一身家里穿的简单衣服。”
兰泠听了我的话，抿着嘴笑：“小姐就是这样的脾气，进了屋子就要换简单的衣裳。”
换了月白素面的上袄，下面系了一条藏蓝色裙子，我牵着绿萍的手出了屏风坐到了炕上。
“把帐子放下来，把外室的灯都熄了吧！”我指了指外间上上下下的灯。
“是。”兰泠听了应到，绿寇跟着要退下去。
“去把窗子打开再回来。”我指着绿寇。
绿寇脸上滑过片刻诧异的表情，旋即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去关了窗子和绿萍一起走了回来。
绿萍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问：小姐您真的要相信绿寇了吗？
我朝她点了点头，执起茶壶来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见绿萍想要劝我，我马上朝她摇了摇头。绿萍沉思半晌，低头抿了抿手里端着的那杯茶。
“你们俩随便找地方坐吧！”我指了指一旁的绣墩。
兰泠找了我的脚踏坐了，绿寇去搬了一个绣墩，寻了一个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们主仆四个各自做起了绣活，屋子里静悄悄的。
祖母那抹额是用了巩二媳妇教的叠针绣的法子，从前我只绣过丁香，雏菊一类的小花。原本以为照葫芦画瓢的绣牡丹也是不成问题的，如今一上手才发现，并不是那样一回事，只怕要抽个时间去请教了。
我把抹额放回筐里，穿了鞋下炕，看了她们三个各自的活计。
绿萍正在打络子，瞧着像是个扇套，想来是给她哥哥做的。
兰泠正在绣一个湖蓝色的鞋面子，上面用月白色的线挑绣出来蒲公英的模样，不像绣上去的，倒像将那毛茸茸的蒲公英粘上去一般。
绿寇正拿着剪子绞一块红绸子，上面明纸上画着一个香囊的样子。
我走到镜台前，对着镜子整了整我的头发，一回头发现三个丫鬟都笑着盯着我瞧。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瞧我做什么？快做你们的活去！”
三个丫鬟笑着低了头各自干自己的活，我也重新坐回了炕上。
从一旁的抽屉里抽了一本书，竟是一本许久不看的《全唐诗》。
突然想起过年时家里行酒令也是将诗写在签上做预示命运的话，此刻恰好闲着，不如试试。
随便翻了一页，打开书来瞧，是一首李白的《将进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我微微一笑，这是不是意味着，绿萍之后的路虽然有艰险，但更多的是像诗仙一样的乐观。
突然门上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屋子里的四个人听了俱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