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五月八日红玉出门的日子。
祖母想去看着红玉梳妆,却被我拒绝了。新娘子天还不亮就要起床洗澡梳妆,铺子和杨宅虽然都在白城里,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坐过去也要半个时辰。若是按着祖母的意思,只怕要早早起身,我怕祖母的身子吃不消。
祖母无奈只得应了,一再嘱咐我明早早些来,又拉着我挑了一回衣裳才安心歇了。
我在兰泠的叫起下,难得的起了个大早。
穿了一件豆绿色白荷花的褙子,下面系了一条靓蓝色挑线裙子,头上戴了一套金镶玉头面,淡淡的施了粉,站在镜子前的我十分满意我今天的装束。
低调又大方,不至于抢了新娘子的风头也不至于失了主家的气度。
“咱们走吧!”我淡淡的笑,这个时辰祖母应当刚刚起身,到了刚好可以帮着祖母梳妆。
然而事情却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到的时候,祖母已经衣冠整齐的端坐在炕上了。
月白色的绫缎交领中衣只露出里面的领子,外面穿着一件方领对襟深红百菊纹长衫,下面系着一条八幅刺绣精美的湘裙,华丽的宫绦从衣裳的下摆垂下来,此刻正散落在裙摆周围,下面坠着的小玉佩反射着初升的阳光,炕下面的脚踏上放着一双枣红色千层底的绣鞋,鞋尖上缝着一片玉质的叶子,只从光泽瞧,就知道是上好的羊脂玉。
我叹了一口气,祖母穿的也,太华丽了!
若是祖母再年轻个三十岁,定会让人以为她是要去砸场子的!
再瞧祖母头上的首饰,一整套的镂金镶红宝石头面,繁盛的石榴花开在梳的整整齐齐的银发上,耳间坠着被闪亮的钻石簇拥着的大颗红宝石,面上施了脂粉,双颊泛着健康的红色,珠光宝气流连全身。
祖母的心思我明白,红玉是无父无母的人,能得到杨家上上下下的尊重,全靠祖母的喜爱。祖母此番在她的婚礼上盛装而来,就是想表明一个态度,红玉是祖母心尖上的人。
既然清楚祖母的心思,虽然知道她这样不好,倒也不好说什么。
我笑着上前行礼:“您起的可真早!”
杜妈妈在一旁酸溜溜的说:“老太太已经换了三套衣裳,五套头面,还等了您半个时辰。”
我不禁咂舌,这个数字,刚好是昨天晚上我和祖母一起挑出来的。
昨晚我走前对祖母说,从里面挑一套换上,都是不出格的。
万万没想到祖母把三套衣裳里最华丽的部分拿出来拼凑出了新的一身。
昨晚我说,若是衣裳穿的肃静了,不如就选一套华丽的头面。
今天我看见祖母的时候,祖母不仅身上穿着最华丽的衣裳,头上还带着最贵重的头面。
我有些苦笑不得,这么说来,祖母定是一大早就起来了。那我拦着不让她去瞧红玉梳妆的意义何在?
祖母笑着拉了我的手坐到炕上:“你瞧我这身衣裳合适不?”
既然是千挑万选还穿了这身,祖母心里定是有了主意。既然已经选定了这套,我何苦再说我心里的想法让她不痛快。
我笑着答道:“我瞧着没什么不妥当的。”
“你说会不会压不住红玉她婆婆?”祖母整理着身侧的宫绦,面上带着些犹疑。
我心里一阵笑意,却不敢露在面上。
红玉嫁的不过是府上的家生的小厮,她未来的婆婆连个管事妈妈都算不上。就是祖母往那一站她都要吓得不得了,祖母竟还以为需要盛装才能在气场上压住她。
我笑着打趣祖母:“人家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祖母可是,还没成亲就偏了心。”
我这是说祖母身为家里的掌家人,都是自己的仆人,却早早的就站了队。
祖母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可从来都是娘家人!”
我不禁纳罕,原来红玉在祖母心里这样重要,竟可以让祖母看作孩子一般。想起往日里红玉在祖母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转瞬我又释然。
血缘虽然重要,但朝夕相对却更让人珍惜。
和祖母一同用了早饭,见时辰还早,我坐在祖母对面逗弄着桌上玻璃鱼缸里的金鱼,祖母却眼巴巴的盯着我瞧。
“算了!算了!咱们这就出发吧!”我实在受不了祖母专注的目光,那眼神无时不刻的不落在我身上告诉我祖母心里的焦急。
祖母像个孩子一样,马上就喜笑颜开的下炕穿鞋,动作快的把杜妈妈吓了一跳,忙唤着祖母慢些。
父亲和母亲送我和祖母到二门,连声嘱咐我要小心侍奉祖母,我一一的应了。
祖母常用的药和急救的药我早早的就备下了,如今正放在马车上。
我和祖母并绿寇和杜妈妈坐了一辆青帏平头马车,兰泠和祖母身边的三个丫头坐了后面跟着的一辆油毡马车。
一路上,祖母絮絮叨叨的讲着这些年她办过的亲事,我笑着听着,时不时的附和两句,祖母愈发的高兴。
“小姐,到了。”车厢上传来了三声扣门的声音。
跟车的人是铺子上派过来的,自然是向我回话。
我瞧了绿寇一眼,绿寇笑着应了:“知道了。”
绿寇服侍我戴上了帏帽,垂下的青纱遮盖了我的面容。
杜妈妈也要为祖母戴上,祖母连连摆手:“我这么大岁数,还戴这些,不是惹人笑话吗?再把我的发簪弄乱了!”祖母说着伸手扶了一把头上的簪钗,好像头发真的被弄乱了一般。
马车停在铺子后门的一条小巷子里。
铺子里的仆妇扶着绿寇下了车,那边兰泠和祖母屋子里的三个丫鬟早就侯在车旁,伸手扶了我下车。
杜妈妈下车的时候,我伸手朝着她要扶她一把,杜妈妈吓了一跳,笑着朝我道了谢在丫鬟的服侍下下了车。
待最后一个下车的祖母站到了地上,铺子里的仆妇在一个妈妈的带领下忙上前给祖母和我行礼。
“叫什么名字?”祖母见她伶俐,笑着打量着她。
“奴婢夫家姓马。”那婆子笑着上前行礼,规矩一丝不差。
这婆子的丈夫是祈王放在这个铺子里的耳目,专门从来往的商客处打探消息,这婆子就在灶上给铺子里的人做饭。
祖母见她规矩,笑着点了点头,赏了她一个小银锭子,惹得那婆子喜笑颜开。
周围层层叠叠的都是女子,看来我这帏帽戴的也没什么意义,我在心里小小的自嘲了一下。
“你们下去吧!”进了商铺的后院,我笑着吩咐那些妈妈们。
后院是些高档的客房,平素这些婆子是不会到这里服侍的。
这些婆子虽然粗鄙,却都是知进退的,纷纷笑着道了辞回到了各自的职位上。
那马婆子却落了后,站在我面前回话道:“因男女有别,怕扰了小姐身边的姐姐们安静,肖掌柜和孙掌柜不敢贸然进来请安,托奴婢给他们带个好,小姐若是想见他们,随时吩咐奴婢就是。”
这是意思要跟在我身边服侍了。
我想到祖母见了红玉自然要有一番感慨,若是有外人在场难免尴尬。
“你去忙你吧!若是有事我让绿寇去寻你。”我指了指站在我身后的绿寇。
昨天绿寇去了一趟铺子里,一是认认路,二是给肖掌柜传个话,让他找个医术高明的郎中给我。
马婆子朝绿寇笑着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得了,照着我的安排屈膝行了礼退了下去。
“咱们去瞧瞧红玉姐姐吧!”我上前去拉着祖母的手。
祖母笑着答应:“好。”
绿寇自发的在一旁引路。
一路上祖母左顾右盼,不住的赞叹这铺子装饰的清雅。
刚刚看到这铺子我也觉得这铺子带着几分文人志士的清高雅致,但是想起祈王在我这铺子里安插的乌七八糟的人,我总觉得这份清高里带着让人别扭的扭捏造作。
穿过了两进院子,走到了院子最深处,过了一架木板搭着的小桥,才到了红玉住的地方。
是一处二层的小楼,周围是一个小小的花园。正值春末,油亮肥硕的树木郁郁葱葱的簇拥着红色的小楼,分外清幽,正映衬楼上的牌匾“红香绿玉”。
祖母瞧着我疑惑的问:“你这铺子怎么这样大?我记得里面没有水的?”
我的嘴角抽了抽,祖母不知道,祈王花了三万两银子买了周围的四座宅院,将那些都拆了才拼成了如今的规模。
如今,这一条街上都是我的铺子了。
我心头一紧,要是祖母问起,我该怎么说?
因为我经营有道所以扩大了规模,可是我不过刚刚开张月余,怎么可能一下挣出来这样一大片宅子?
“老太太,您小心台阶!”绿寇伸手扶了祖母一把,笑意盈盈的看了我一眼。
好在祖母一心念着去瞧红玉,并没有疑心我,在仆妇的簇拥下进了阁楼。
我暗自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躲过一劫!
刚上了二楼,听见楼梯上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上。
接着一个通身着红,头戴金冠的女子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快步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