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黄先生不来了?”
“黄先生说他新添了个孙儿,想回乡去养老。”杜妈妈笑着回答,不疑有他。
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人的本性,黄先生如今垂垂老矣,回家过含饴弄孙的日子也无可厚非。
可是,就在月余前发现祖母病了的时候,我就着人查了这黄郎中的家世。
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十八岁上下就难产死了,不久老婆也跟着女儿而去。而他逃到这边塞之地也是因为他没能救回自己难产的女儿,心里愧疚,没有脸面面对自己的族人和岳丈一家。
这样的人,哪里冒出来的孙子呢?
我瞧着那散发出奇异香气的香炉出神。
这个小小的铜炉里到底有没有什么乾坤?我该不该制止杜妈妈给祖母用?
只不过是两天,大约也没什么妨碍。我手里没有什么证据,现在吵闹起来,引得别人怀疑就不好了。
我思考了一番,将要出口的话收回了嘴里。
直到了掌灯时分祖母才幽幽转醒,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我不禁有些怀疑,难道是我多心?
我和祖母对面坐在炕上用了晚饭。
我不过用了一碗粥,祖母却喝了一碗粥,一个馒头,两个桂花油卷子。
杜妈妈笑呵呵的服侍祖母用了饭,看见祖母胃口极佳心里老大宽慰。
能吃得下东西是好事,但食欲突然大增却极为反常。
显然我不能对杜妈妈说我心里的疑惑,她未必能理解我的忧虑,反倒可能会以为我对祖母用心不正。
我本想问问祖母外室的事情,看来如今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如果是祖母糊涂的话,我还能较真儿不成?
和祖母说了一回话,看到她歇下了,我带着绿寇和兰泠回了屋子。
第二天早晨我接到了蒋大小姐的回信,在信里她谢了我的扇子,说她和妹妹都十分喜欢,又提起近日里她也是没用出过门,在家里过的十分苦闷。接着话锋一转,她提起了五月十五日的蒋家宴会,嘱咐我一定要来。最后她说她父亲与她说起京里形势波诡云谲,皇帝连着训斥了几家百年清誉的世家,薛家,秦家,陈家,孟家俱在其列,却只字未提内宅女眷之事。
我不禁感叹,能养出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儿,蒋家实在好家风。我问的是内宅之事,蒋大小姐却答以前朝动态,不仅准确的看出了我想问的内容,也避免了落得搬弄是非的嫌疑。
只是令我吃惊的是,蒋将军竟会和自己的女儿谈及京城局势!
男子大多不喜欢妻子参与到自己的官事中,更遑论自己未出阁的女儿。蒋将军不可不谓之为粗中有细,胸有沟壑。只是聪明才智固然好,不要用错地方才是正经。
上午刚收了蒋大小姐的信,下午肖掌柜就来了。
兰泠和绿寇一阵手忙脚乱的拉了屏风在我屋里才将他请了进门。
“肖掌柜找我有什么事?”我怡然自得的笑着抿了一口茶水。
那口茶在我嘴里转了转,终究被我一口吐尽了痰盂里。
兰泠泡的茶,尤其是大红袍,难喝的要人命。偏偏她还不自知,每次都自告奋勇的为我沏茶。
“去给肖掌柜上杯茶。”我指着炕桌上的茶壶笑吟吟的吩咐绿寇。
绿寇面有异色,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我。
我朝她笑着点头。
绿寇终究执了壶出去给肖掌柜添茶。
“肖掌柜请尝尝我这屋里的茶!”
让你蒙我!当我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就可以欺瞒,委实太不厚道了些,那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自尝苦果。
肖掌柜见我端了茶杯,只好跟着端起面前白脂玉荷叶茶盏,用盖子慢慢划着水面的茶叶。
“您是瞧不起我屋子里的茶吗?”我当的一声将那茶盅放在了炕桌上。
“不是!不是!”
虽然我们都是在为祈王办事,可名义上终究是我是主,她是仆,面子上的事他不可能越我过去。
我不过抓住这点,想要告诉他,想控制我,没门!
看着肖掌柜喝下了茶后抽搐的脸,我面上不禁浮起了笑容。
一边的兰泠不禁气恼,趴在我耳旁问我:“我的茶哪有那么难喝,他也太夸张了!”
我的笑意又深了深。
喝过了茶,就该说正事了。
肖掌柜站起来朝屏风里的我拱了拱手“请小姐屏退左右,我有事想和小姐详谈!”
上次我身边的人是绿萍,对他来说是自己人,自然不用避讳。兰泠和绿寇却是彻头彻尾的我的丫鬟,肖掌柜自然不会当着她们俩的面与我谈起密谋的事情。
兰泠和绿寇是我身边的人,与我日日相对,荣辱与共,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没什么不能让我身边的丫头知道的。”绿寇从屏风外面走回来在我身边站定。
兰泠做事心细,我吩咐她去屋外守着,不让闲人接近。
肖掌柜总不能进屏风里来拉了绿寇出去,无奈只得开口。
“小姐实在聪慧,我确实在账目上做了些手脚。”
这人真是大言不惭!举不端行不正的事,倒被他说的理直气壮。
“那先生打算瞒我到几时?”
“既然小姐已经看破了,我自然不会藏私。”肖掌柜粲然一笑,看起来倒有几分风光霁月。
绿寇去外间取了账册进来奉给我。
略略一翻,惹得我十分心惊,铺子开张第一个月就赚了两千三百两。
这可真是日进斗金!
从没听说哪个正经茶铺会赚这么多钱的!
我的心都跟着颤了颤,我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的稳了稳心神。
“这铺子虽然是便于我们联络的,但到底是我名下的一份产业。”我笑着摸了摸茶盏上凸凹不平的西番莲纹理。
肖掌柜听懂了我的话,胖墩墩的脸颊两边一划分开两坨肉,中间一张嘴笑的憨厚。
“小姐安心,这钱的来路清清白白。”
一句清清白白就能打发了我?看来肖掌柜还是没有看清楚我到底是什么心性的人。
我笑着把玩着那块压着‘子栖’二字的玉佩,那金丝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射在肖掌柜身上。
“不过是过往的官差都会到茶馆里喝杯茶水再上路。”
固然落下阵来,肖掌柜面上仍是不温不火的神色。
我突然十分怀念绿萍的哥哥,那种几句话就可以挑拨起来的性子可比肖掌柜这一副刁滑的模样看着让人高兴。
“肖掌柜早些说我也好安心。”我笑了笑,回身吩咐绿寇:“去!给肖掌柜再添杯茶!”
绿寇看出了些我和肖掌柜的名堂,笑着提着壶欢畅的给肖掌柜又添上了满满的一杯。
“先生请用。”我指了指茶杯,肖掌柜只得再端了茶杯。
肖掌柜苦笑着说:“小姐屋里的茶叶味道十分别致。”我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果然别致,我的茶杯里装的不过是温水罢了。
“肖掌柜喜欢就再添上一杯吧!”我热情的指使绿寇出去为肖掌柜添杯。
“不必了!不必了!我不渴!”肖掌柜忙站起身道谢。
“先生何必跟我客气!先生送来的这块玉佩我十分喜爱,还没有谢先生呢!如今就以茶代酒吧!”我笑的温和敦厚。
我将那块玉佩挂在绿寇腰间的汗巾子上,绿寇欢快的提着壶出去为肖掌柜添茶。
肖掌柜看见他送来的那块金光灿灿的玉佩被我挂在丫鬟的腰间,整个脸黑的像锅底。
我敢肯定这玉佩定是有什么意义的。可是肖掌柜却违背了祈王的命令,没有把具体的作用告诉我。既然如此,我也装作不知,只将它当作一件器物赏玩。既然不过是一件器物,那就是赏人也是无妨。
“请小姐将玉佩收好。”
“不过是一个玉佩,赏人也是寻常。”我摸了摸袖口的绣花。
透过屏风我都能感受到肖掌柜阴测测的目光。
“这玉佩是公子的身边之物,可以号令工子的仆属。”肖掌柜咬着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绿寇回来解了玉佩递到我手上。
肖掌柜不确信着是可以放心说话的地,不提起祈王也是寻常。只是仆属指的是什么?是祈王身边一群武艺高强的暗卫,还是追随他的朝中大臣?
我捏着那玉佩问道:“仆还是属?”
肖掌柜脸上阴的可以挤出水来,咬牙切齿的只答了一个字。
“属”
看来这玉佩可以号令祈王身边追随的朝臣了!祈王竟会给我这样一块玉佩,真是大方的很。
我端茶送客,笑着对肖掌柜说:“虽然您事务繁多,但也劳烦您每月亲自来一趟和我说说铺子里的情形。”
你不是想处处控制我吗?那我给你个机会,让你随时可以掌握我的行踪。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掌心里攥着我,还是你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肖掌柜显然对这个建议十分满意,笑着应了,起身告辞退了出去。
兰泠见他出了门,进门和绿寇一道收屏风。
“小姐,肖掌柜虽然是您的大掌柜,但到底是外男,每月都来您这一次,于小姐闺誉有啊。”绿寇取了桌上的茶壶劝我道。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刚刚重生,我也曾犹豫今生要不要再嫁人。每每想起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便觉得锥心的疼。薛郎性情温和体贴,我与他在外开府,上无长辈侍奉,下无子女教养,日常生活中亦有无数琐事缠绕心头。今生我万不会再名不正言不顺的与人私奔,既然是正经嫁出去的,自然要侍奉公婆,生儿育女。
经历了前世的波折,我早已无意夫妻生活,更不想小心翼翼的服侍丈夫,委屈求全的保住宠爱。
既然如此,不如在议亲的年纪前把自己的未来早早的攥在手里。等及了笄,自立门户也可安度一生。
如果不是打定了主意,我又怎会接下祈王这与虎谋皮的谋划。
“走!咱们去祖母那用晚饭!”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裳。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来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