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时候已经不早，杜妈妈拿着菜单子进来和祖母商量午膳的菜色。
我听的无趣，斜倚在祖母身旁翻祖母的经书。
祖母回身拍我的头：“丫头！将来掌家了还不办个宴席？”
祖母是想告诉我世事洞明皆学问。
前世跟着薛郎，薛郎的同僚们常来府里小聚。虽没有办过婚丧喜事的大宴，可这种家宴却难不倒我。
我倚在祖母身上看了一回单子，没有跟着学如何办宴席，倒是撒娇装憨的点了几个我喜欢吃的菜。
点过了菜，祖母膝头铺了一块帕子坐在炕上一边修花枝一边和我闲话。
“娘！”正踩着午时母亲和父亲进了屋。
“你们来了！”祖母伸手将自己膝上的巾子卷了起来，笑着说：“咱们去饭厅坐坐吧！”
母亲笑着应了上前去帮着祖母收拾衣裳，穿鞋下炕。
在饭厅各自坐定，母亲唤了身边的丫鬟近前：“去把陈姨娘请过来。”
“她身子沉，叫她过来也吃不得什么，咱们也不得安生。”祖母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母亲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祖母看似是说陈姨娘过来碍眼，实际还是偏向她的。
“那就装些她能吃的下的菜给她带过去吧！”母亲淡淡的吩咐到，用帕子拭了一下嘴角。
祖母面上划过若有似无的笑意。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寂静，四个人默默的品着眼前的茶。
我暗自笑了一回。母亲如今看见陈姨娘肚子里这个尚不知男女的孩子就已经这样坐不住了，若是知道现在她还有三个活生生的庶子在外面被父亲养着，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娘近来身子如何？”父亲实在受不了屋子里尴尬的气氛，找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来缓解气氛。
祖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开口：“近来天气变化莫测，我这身子也是愈发不好了！”
祖母斜睨了母亲一眼，母亲托着茶盏的手一颤，惹得那盖碗发出了清脆的碰瓷声，母亲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
“要不我给娘找个好郎中瞧瞧吧！”父亲笑的谦卑。
“我这是心病。”祖母抬起头幽幽的看着父亲“凭你医术多高强，也解不了我这心病。”
我心中警铃大作，祖母不会平白无故的示弱，既然这样说了，只怕是想借此机会说出什么事来。
我抬起头盯着祖母瞧，心里七上八下。
祖母望了我一眼，神态自若。
我放下心来，看来这事祖母胜券在握。
“娘可是有什么事想差遣儿子？”父亲面上平静，放在膝上的手却紧紧的攥着直缀的下摆。
祖母叹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裳的下摆，带着遗憾的语气说道：“你子嗣单薄，为娘的我心里实在替你担心。”
这句话的下一句顺理成章的就是广纳姬妾，母亲抬起头狠狠的盯着祖母，那眼神里有瞬间划过的锋芒。
“不如找个好郎中给你媳妇儿瞧瞧身子，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有嫡子。”
祖母居然要给母亲看身子？
真是没想到！
吃惊的不止是我，母亲脸上的愤怒还没有褪去就换成了惊异。
祖母接着说道：“我听说有个老爷正室只生了一个小姐，但外室却生了三个儿子，那家的老太太是日也盼夜也盼能添个孙子，媳妇儿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最后只能把庶子写在嫡妻的名下继承家业。”
父亲脸上瞬间就白了，本来已经放松了的拳头马上紧紧的攥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虽没什么变化，但全身都紧紧的绷着。
祖母狠盯了父亲一眼，笑着继续说道：“我看这样的事儿虽然情有可原，但却实在不合规矩！你们年轻人，馋嘴猫儿似的，我看你还是趁早生个儿子，我才能放心的闭了眼去见老爷。”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母亲的，一席话说下来，母亲红了脸握着帕子坐在那只低声答应。
祖母这是什么意思？那外室在祈王的监视下，祖母不可能查的到。前一句祖母是想要试探父亲外室之事是否为真，我能理解。可后面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祖母不想让父亲的孩子认祖归宗吗？
我去探究祖母目光里的意思，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杜妈妈带着奴婢们来上菜，四个人默默的顿饭，父亲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不一会就醉倒在了桌子上。
虽然有酒后吐真言的俗语，但一个醉汉的话，到底是不可信的，更何况醉的口齿不清的，谁能听出他嘴里念叨着什么。
祖母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一杯一杯的灌下了肚子，面上带着了然的表情。
不一会，父亲就趴在桌上打起鼾来，母亲面色不虞的上前去轻轻的推着父亲，想把他叫起来。
“既然老大喝多了，你就带他回去歇下吧！”祖母吩咐身边的仆妇去准备个软轿过来，杜妈妈笑着应了亲自去传。
母亲站在一旁想扶起父亲，不想父亲回头一挥手，倒推的母亲一个踉跄。
“你去坐着吧！传两个小厮来扶他。”
今天祖母对母亲格外好！
不止我感到了，母亲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去外院找父亲身边长跟着的小厮来服侍。
“请老爷喝碗醒酒汤再回去吧！”杜妈妈将提着的食盒奉给了母亲。
母亲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将那碗醒酒汤灌给了父亲，又亲自用帕子为父亲拭了拭嘴角，态度极尽妍柔。
“我先去后堂避避！”我起身朝祖母行礼。
虽然是下人，到底是男子，我自该回避。
刚站到屏风后面，就听见男子沉重的脚步声进了屋，接着一阵人声嘈杂，母亲向祖母告了辞，又是一阵熙熙攘攘将父亲扶进了轿子，过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平静。
“出来吧！”
这是对我说的，我笑着从屏风里走了出来。
“来尝尝这粽子。”祖母朝我扬了扬手里的粽子，笑的十分随意。
我笑着坐到父亲的座位上，仆妇们赶忙将父亲和母亲的碗筷撤了下去，将我的餐具摆了过来。
祖母一边为我拨着粽子一边问杜妈妈：“陈姨娘那送菜过去了吗？”
“送去了！早就送去了！”杜妈妈笑着给我上了一个盛着白糖的小碟。
我用筷子扎了扎祖母放到我盘子里的白白糯糯的粽子“我看父亲母亲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要不要给他们也送一份？”
祖母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给他们送做什么？白白糟蹋了我的东西！”
我扑哧笑了一声，祖母这爱憎分明的性子真是可亲可爱。
“好不好吃？”我刚咬了一口，祖母忙凑到我身边来问。
我和祖母单独用饭的时候，很少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好吃！”我笑的灿烂。
甜甜黏黏的糯米配上甘甜适中的枣泥红豆馅，十分香甜。
“去给大小姐把剩下的都装上。”祖母回头吩咐杜妈妈道。
每年祖母的大厨房都要做不少粽子，不仅是主子们吃，更多的是赏给有头有脸的仆人和送到铺子里给不能回家的掌柜和学徒。
“不用！不用！我哪吃得完那么多粽子！”我都可以想见到那堆积如山的粽子。
“老太太，小姐院子里没有那么多人，每天三顿饭里又有两顿饭在您这用。您这哪是赏赐啊？分明是给小姐添麻烦呢！我看不如留在您这，小姐想吃自会来您这讨，您还能趁机看看小姐，这样多好！”杜妈妈哭笑不得的劝祖母，脸上有些黯然。
看来祖母的病最近几日也加重了。
“你说的好！”祖母笑着点头。
祖母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祖母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是一字不易的。
这样下去，只怕母亲就要察觉了。
今天的古怪，不知道母亲心里是怎么想的。
看来有些事情，我要提前动手了。
“我吃饱了。”心里想着这件事，我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小丫鬟服侍我和祖母洗了手，我扶着祖母回了内室。
“后天就是红玉姐姐出嫁的日子了，我想着带您出去瞧瞧，也散散心。”我笑着给祖母掖了掖被角。
祖母拍了拍头，歉意的笑道：“我怎么倒把这件事给忘了！原是她出阁的日子。”
我从袖子里掏了记着那天行程的纸念给祖母听。
再一抬头，祖母歪在床头已经睡着了。
我扶着祖母的头将她安置妥当，坐在她身旁瞧着祖母安详的面庞。
杜妈妈说祖母已经用了药，可是眼见着祖母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我找了几个郎中来问祖母的病情，都说没有真正的见到病人，不好定论。不如找个郎中进来当面问一问，我也好心里有个底。
贸然招郎中进府母亲必然会怀疑，不如带着祖母去铺子里的时候更稳妥些。
打定了主意，我心里稍稍安心了些。
杜妈妈端着一个小香炉进了屋，里面溢出袅袅香烟，味道十分独特。
祖母是从不燃香的。
我朝杜妈妈招了招手，杜妈妈将那香炉安置到靠近祖母床边的一个小花几上才走了过来。
我小声的问道：“这是什么香？祖母不是最不喜燃香？”
“这是上次来的刘郎中开的‘安息香’。老太太用了之后睡的特别香。”
刘郎中？祖母身边的不是黄郎中？用了至少十年的老人怎么会说换就换？
我直觉的感到，其中有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