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姐杏目低垂,不免又落下几滴伤心泪来。
“我何尝不知该是如何的,只是你看如今的光景,我又能如何呢?”
我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平日里文小姐多伶俐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到了事上倒像个没脚蟹一般无头无尾起来?
若是将她换做我当年的情形,倒不知她要如何应对才是了!
“姐姐这话说的也对,这治家的权利放在姐姐手里,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了些。更何况姐姐不日就要出了门子,且不说别的,就是那天早上的那杯父母茶难道要敬给那位如今在姐姐家里坐阵的富二奶奶喝吗?更何况这教养子嗣本是夫人的职责,姐姐在家还可照应一二,若是不在,难道姐姐要将幼弟并家里一应事务托付给那起子人料理吗?”
文小姐听着我的话渐渐的止住了泪,只抬起一双哭的通红的眼望着我。
“那你说我该如何处置?”
我怎么说?
我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
你让我从何说起!
“这终究是姐姐的家事,我......”
“妹妹快别这样说!”文小姐急急的拉了我的手:“原本是我多心了,怕妹妹笑话。听妹妹这几句话,就知道是真心为我考量的,我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样怪......
倒像是我上赶子想要管他们家的事似的!
只是看见文小姐一张素白的面上两个红肿的像桃子的眼睛的时候,我又不禁心里一软。
到底是父慈母爱,如珍似宝长这么大的,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
哪像我......
想到前世的事,又兼文小姐在我耳边低低的哭泣,我也不禁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因为我娘自有了我就伤了身子,一直再也没有身子,我们家老太太就一直骂我娘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前头我娘还有些不服气,憋了劲的想给我添个弟弟,四处求医问药,烧香拜佛都没能如愿,如今已经是坐四望五的人了,求子的心思也就淡了,和我爹商量着从亲戚家的孩子里过继一个到名下,也好全了我们家老太太的心思。”
“早些年二房的我三叔有三个儿子,就想从里面过继我七弟到我父亲名下,只是不想三叔带着三哥一同出海的时候被风浪掀翻了船,两人都没了音讯,三婶婶寡妇失业的,这事也就不好再提。月余前我祖母染了一场风寒,突然的就下不来床了,吵着要让我娘过继一个孩子到名下,嚷着说:‘孝子已经没有了,怎么也得有了贤孙帮着摔盆才是。’把我娘气得倒翻,跟我爹商量着不如过继了三婶婶的三子我十弟。可是我爹说我三婶婶已经丧夫又丧子,怎好再从她手里抢孩子,不如从我二叔家里挑一个。”
不得不说,文家老太太这话说的真是过分!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还不肯原谅儿子当年的举动,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操持家务多年的媳妇儿和即将出阁的孙女儿。
“妹妹不知道我二叔,平日里从来没个正业,赌钱吃酒,听戏嫖娼,养花逗鸟没一件正经事,我二婶又是个花团锦簇,口蜜腹剑的人。我娘心想我二叔二婶为人不端,恐怕生出来的孩子也没个正形儿,心里就有了几分不愿意。谁知道我这二婶听说我娘要选嗣子,巴巴的带着四个孩子上门来给我们家老太太侍疾,老人家哪有不喜欢孩子的,更何况又是个病在床上的糊涂时候,也不知道我这二婶婶怎么一番言语,就说动了我祖母,要将我二哥记在太太名下。”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文夫人的担心也实在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文小姐今年都已经十五岁了,她的那位二堂哥只怕也早就成了年,哪有人家会把一个成了年的人记到名下的?这不是相当于直接把文家长房的这份家产送到她二叔二婶名下吗?
“我娘怎么会同意过继我二哥?”文小姐唇边凝了一丝冷笑,看起来颇有几分梨花带雨中决绝的味道。
“且不说我二哥早已成家立业,不可能再和老爷太太有什么养育之恩,就是他平日里的行事做派,也是入不得我娘的眼的!”
有二老爷这样的父亲在前面做榜样,孩子确实是学坏容易学好难!
“因了我娘不同意,我祖母就整日里的闹腾,将家里弄的是鸡犬不宁。我娘就退了一步,转而要过继我二婶最小的儿子,我十二弟,我爹也觉得很好,就跟我祖母商量。可是我祖母却说‘父母爱幺儿’,二叔二婶必是不同意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这个家竟像个蜂窝煤似的,千穿百孔的一点话也藏不住,不知怎的竟叫我这位好婶子知道了,等我父母去了先是万般的不同意,后来就放出话说要跟着十二弟在我们家住到满十二岁才同意。”
满十二岁?
还真是敢说!
十二岁的孩子只怕早就懂了事,将来认谁做父母还不好说呢!
文小姐看了我面上的表情,知道我的想法,好像找到了共鸣似的,一鼓作气的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都有了几分底气:
“我爹和我娘无法,只能回府,可刚到门口就听说我祖母知道了我父母没有答应富二奶奶的条件,穿着寝衣从床上爬起来,在祠堂里我祖父的牌子前面文家的列祖列宗跟前一头碰在了金丝楠木棺材上面,头上汩汩的冒着血就晕倒在了祠堂的青砖地上。”
文小姐面上颇带几分不屑和讥讽,显然对这位文太夫人是只有祖孙之名,无祖孙之情!
“我爹去看了我祖母一眼,转身就驾车去了二房那边,接了富二婶子和十二弟来在正房住下。我娘为人磊落,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可是为了我爹,早就和娘家闹翻了,无奈之下,只好去了我四姨家。”
显然文小姐是站在自己母亲一边儿的。
“这样说文夫人并不是恼了文太夫人,而是文老爷了?”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文小姐以为文夫人生气是因为过继了嗣子,所以只能将嗣子这件事解决了才能让文夫人消气。可实际上文夫人是因为文老爷不和自己商量就插手内宅事务,不仅不顾她当家主母的体面,而且连多年夫妻的恩情都不复了!
文小姐微微一愣,点了点头,面上带了点了悟的神色。
“是啊!我娘是因为我爹没有和她商量就接了十二弟来才生气的,并不是不同意过继。”文小姐绞着手里的一方素绢帕子叹道:“我怎么这样糊涂!”
这两者之间看似相近,实际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从文小姐的讲述中,可以看出一开始文夫人还是十分赞同过继这件事的,甚至仔细的考量了对文家未来发展最好的人选。即便不能将自己看中的孩子接过来抚养,文夫人也适时的做出了让步。这一举一动无不符合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的规范,就是拿到明面上去说也是挑不出半分错处的。可如果说是因为不同意承嗣跑去了自己的姊妹家中,岂不是不明事理的跋扈之人,一心想要断了夫家的香火,这可是七出之条!
“这么说只要我爹去向我娘认错,我娘就会回来了!”自进了这屋,文小姐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只是她高兴得也太早了些!
如果不把富二奶奶这尊大神请出文家长房,只怕文家这位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还有得闹!
可是看着文小姐雀跃的表情,我也不好打击她。
“只要文夫人肯回来商议,总会有转机的嘛!”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颇有几分怜惜。
文小姐呷了一口茶,嘴角下垂,叹了一口气。
“只是我爹也是不好劝的!”
文老爷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同患难的妻子,两边受气,实在是最不好过的人。
“我爹见我娘回房收拾箱笼,就来劝我娘,说不管养到几岁,终归只能管我娘叫母亲,家里也不差这一口闲饭,不如就留下富二婶,我娘生了气,一扬手将茶杯掷了出去,泼了我爹一身茶水。现在我爹不爱管内宅的事,人都搬到了外书房住,我劝他他会去接我娘吗?”
大部分男人都是这样,既不想得罪母亲,又不想委屈媳妇,总是左右摇摆,以为自己能够左右逢源,实际上是既伤了母亲的心又失了妻子的信任,越是和稀泥越激化婆媳之间的矛盾。倒不如要么一味顺承母亲的意思,或者全力护住老婆,更能维护家庭的和睦。
再想文夫人,丈夫已经低声下气的去求了,但还是气愤难消的泼了丈夫一身茶,实在是个性子好强极了的,这样的女子,即便丈夫上门去接,也未必就愿意回来受这份气。
“姐姐不如和老爷说说文府的未来,文家生意做得这样兴隆,可见老爷是个心里明白的,孰轻孰重老爷定会分辨个明白!”
男人一般都不喜欢那种只会上来一通抱怨胡搅蛮缠的女子,而喜欢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说服,文小姐与其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去恳求自己的父亲,不如以一个文家一员的身份去为文老爷分析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