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婆子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正是祖母屋子里的巩妈妈。据说这巩妈妈当年也是跟着祖母从江南到了这塞北，可是杜妈妈早已管起了祖母屋子里的大小事务，这个巩妈妈却只是帮着祖母管管庄子上的闲事。一直不能得主子的用，主子也不是糊涂人，必然是这仆人有什么问题。
“妈妈。”我忙起身搀扶“你是祖母屋里的老人了，可不敢让你给我行礼。”巩妈妈脸上多了几分有荣与焉的笑意。
“小姐。”巩二媳妇上前来行礼，穿着一件藏蓝色的上袄，下面系着一条黑色的综裙，头上只戴了一支素银的发簪。通身朴素，毫无装饰，越发显得面色惨白，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眼角熬的通红，站在丰盈的巩妈妈身后愈发显得憔悴。
“多谢小姐的帮忙，我们家妞儿才能.....”巩二媳妇上前一步跪在了地上，只说了前半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巩妈妈瞪了她媳妇儿一眼，接过了她媳妇的话“多谢小姐，我们家老二的丫头才能体体面面的去了。要不是咱们小姐和老太太心善，我们家妞儿也不能......”巩妈妈就此长篇大论起来，巩二媳妇伸了手去扯她婆婆的袖子，巩妈妈却毫无察觉。
巩妈妈的话越说越不成体统，我只摆弄着桌子上的那茶盅，巩二媳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姐！”兰泠和绿寇回来。见屋里有人，倒有了几分惊讶，兰泠忙用袖子擦着有些微微发红的眼角。
我瞧了一眼外间的座钟，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去祖母那只怕是要迟了。
“姐姐们是去忙什么了？”巩妈妈笑着和兰泠和绿寇打招呼，又是一副长篇大论的模样，兰泠和绿寇应付了几句就去拉了巩二媳妇的手说话。
“小姐，是时候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兰泠见我面色不虞，高声问到。
我站起身来，兰泠服侍我穿了鞋，我扯了扯衣裳说道：“想来你们也要给祖母请安，只跟我一道儿过去吧！”
巩妈妈笑着应是，巩二媳妇却神色恹恹的跟在后面。早前巩二媳妇说起自己婆婆，只说因自己生了个闺女，不甚欢喜，我只当是有些偏心的老人家。如今一见，居然拿着自己孙女儿的死来四处巴结，可见真真的是个混账。
进了祖母的屋子，小丫鬟正站在门帘外，见我进了门笑着朝屋里传话：“大小姐来啦！”
红玉迎了出来，笑着说：“小姐您可来了，老太太念了您半天了！直说您怎么还不来！”
巩妈妈知道祖母屋子里的规矩，只站在屋门口，我回头低声说道：“我先进去回了祖母的话。”
巩妈妈听了，笑着连连点头应是，巩二媳妇脸上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绿寇兰泠两个丫头站在一旁，颇有几分神色不忍的看着巩二媳妇。
祖母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戴着花镜，手里拿着一本文书。见我近了，才放下了文书。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祖母摘下花镜，红玉拿了盒子将那花镜收了起来。
“您院子里的巩妈妈和我屋子里的巩二媳妇刚才来给我请安，就耽误了半晌。”红玉用那粉彩小盅给我沏了一杯茶，我忙伸手接了放到一旁的炕桌上。
“哦。”祖母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冒，淡淡的应着，脸上喜悦的神色也减了几分。
“因着祖母赏了五十两银子，巩妈妈想要给祖母请个安，就跟着我一道儿过来了。”巩妈妈和巩二媳妇还站在门外，纵然巩妈妈愚钝无知，可巩二媳妇总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就说我知道了，让她回去吧！”这下祖母脸上的喜色褪了个干干净净，只端了茶杯嘬了一口茶润唇。
“祖母！”我攀了祖母的手臂“您就见见吧！”我摇晃着祖母撒娇。
“好！好！好！”祖母抵不住我的揉搓，只摸了一下我的头，颇有几分任性的语气说道：“要不是看着你我才不要见那糊涂的老货！”这话逗得我和红玉都笑弯了眉眼。
“老太太！”巩妈妈进了门，跪在炕下，脸上谄媚的笑容又盛了几分“多谢您隆恩，我家孙女儿才能........”巩妈妈说的话愈发不成体统，祖母脸上冷冽的笑容一刻胜过一刻。
巩妈妈越说越得意忘形，直说到当年跟着祖母如何颠沛流离的到了这苦寒的塞北之地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声音来回回荡着。
“娘！娘！”巩二媳妇脸上也十分不好看，直扯着她婆婆的袖子，朝她使着眼色。
那巩妈妈正说在兴头上，哪里顾得上这些？红玉看着祖母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终于站起身来，朝着祖母低低的福身道：“老太太，是时候用晚膳了！”
“你去安排吧！”祖母脸色梢霁。巩二媳妇明白红玉的意思，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忙拉着她婆婆说：“娘，咱们也回去吧！大嫂只怕也忙不脱身呢！”
那巩妈妈笑道：“你大嫂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上次老三成亲不也是她自己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支应起来！”
巩二媳妇眼皮一垂，落下泪来，只说：“娘，我怕妞儿的灵堂上出了乱子，先回去了。”巩妈妈看她媳妇儿的眼神，很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模样，那巩二媳妇似是已经没了耐心应付她婆婆，向主子们行了礼，祖母又赏了她二十两银子，道了一回谢，由红玉送出了屋门。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祖母对面坐在炕上，巩妈妈站在地下，见她媳妇出了门，嘴上也没断了话，接着就说起她对巩二媳妇的种种不满。
我心里晒笑，这巩妈妈真是有意思！简直是，愚不可及！但凡有些经历的人，也该知道，丧事是不能和喜事拿来比较的，更何况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这样做婆婆的？再者这样不会变通的人，是如何到了祖母这院子当了这样一份不高不低的差事？这差事虽说不显眼，可却是一份领空饷的活计，祖母可不像是只为了念旧情就会把这样一份差事分给这样一个蠢人的人！
“老太太，夫人来了！”外面传来门上小丫鬟通传的声音。
母亲穿了一件绛红色绣桃花素面缎褙子，下面系着鹅黄宫裙，头上梳着神仙髻，戴了一套纯金头面，目光清亮，双颊泛红，看起来分外精神。
“娘！身上可大好了？”母亲一进门，就喜气盈盈的向祖母问了好。
“身上好多了。”祖母端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唇。
“巩妈妈也在！”母亲笑着朝巩妈妈点了点头。
真是奇怪！母亲一向自视甚高，鲜少和仆妇们搭话。如今却这样和颜悦色的和这名不见经传的巩妈妈说话。这巩妈妈本尊我已经见到了，真是，粗俗不堪！难道这巩妈妈还有什么内秀不成？
“夫人！”巩妈妈笑着屈了膝，母亲竟然伸手去扶了巩妈妈起来，笑的分外真挚：“我上次送去给妈妈的金华酒，妈妈喝了可还好？”
“好！好！剩下的我封了，只等着过年喝呢！”巩妈妈笑着答，十足的憨态。
“哪里用的上这样，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妈妈喜欢只去我那拿就是！”母亲拉着巩妈妈的手，直说的火热。
“多谢夫人了！多亏有了夫人，我这老婆子在这府里也有了几分体面！”巩妈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母亲脸上带着小小得意的笑容，嘴角也微微上翘。
祖母还坐在炕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转头去看祖母，祖母脸上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红玉带了仆妇们进屋摆饭，巩妈妈又逡巡了片刻，见祖母既没有留她用饭也没有让她服侍的意思，才带着一副不情愿的表情退了下去。
食不言寝不语，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偶尔气氛热烈的时候，总会一起说说笑笑，饭才用的热闹。这顿饭祖母和母亲都是一言不发的默默用饭，祖母这是想告诉母亲，虽然她管了家里的事务，但到底还是该恪守孝道！
菜色仍旧是祖母常用的那些，只是桌子上多了一道颜色浅绿的糕点，清香里带着淡淡的甜意，祖母连着吃了四五块。
丫鬟们服侍着撤了桌子，又上了茶。祖母才开口道：“那糕点是谁做的，倒是
“是夫人带来的。”红玉笑着答，执着茶壶给祖母续了茶。
“是我照着食谱给娘做的，用了榆钱蒸出来的。”母亲笑着答“娘以后不能再吃糖了，我以后常送些糕点送来。”母亲也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口。
这么说母亲也问过祖母的身体了，那只怕祖母现在身体状况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健康的事母亲也已经知道了。
祖母笑了笑：“那你以后就多送些来给我吧。”伸手不打笑脸人，祖母没有拒绝母亲的道理。更何况，祖母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佳，不过是怕母亲趁着祖母迷糊的时候坏了父亲的子嗣。如今母亲已是真心盼着陈姨娘的孩子，祖母再隐瞒自己的病情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
说实话，我心里是十分高兴母亲知道了祖母的病情。这样祖母的病就摆到了明面上，也更便于顺理成章的提出给祖母治疗。
“偏屋怎么样了？”祖母倚到了大迎枕上，红玉依在炕沿拿着美人拳给祖母捶腿。
“陈姨娘已经大好了，找了几个大夫都说胎气很稳呢！“母亲笑的开怀，眉宇间流露出真心的笑容。
“好孩子你先下去吧！”祖母拍了拍红玉的手“让我和你太太说说话！”
红玉脸上一红，知道是要说自己的事，取了一条锦被搭在祖母腿上，行了礼退了下去。
“媛媛大了，我想她替我办红玉的婚事。“祖母瞧了我一眼，淡笑着对母亲说。
“什么？！“显然母亲十分吃惊，一不注意，竟将那茶水洒在了衣裳上。
“她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母亲一开口就是反对的话。
“铺子都能管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祖母笑的云淡风轻。
“到底是没有出阁的小女孩，怎么好出面这样的事？”
“媛媛将来也是要当家作主的。红玉不过是我一个丫头，就是把事办坏了也不所谓。若是将来当了主母还办不明白这些事，人家只会觉得咱们杨家治家不严，教女无方！”我没有想到祖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母亲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说出心里的话。
从没有准备把我明媒正娶的嫁出去的人，怎么会想到教我如何治家呢？想起前世，母亲教导我学习的，不过都是些取悦男人的伎俩。今生，祖母却手把手的教我做人做事，明明白白的站在我的身后支持我，怎么能不让我感动。
“娘，那件事…“母亲脸色不虞，是心里还放着把我送给薛老爷的打算吗？我不禁冷笑，暗暗的摸着袖口的花纹。这一生，我定要把我的人生紧紧的握在手里。
“就这么定了吧！“祖母不想和母亲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说起了陈姨娘的事：“老大屋里人那里，都托付给你了，若是你觉得来往不方便，就把她带回去吧！当时是我考虑的不周到。”祖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