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说什么呢!“母亲忙捉了祖母的手“您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祖母点了点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她欣慰的拍了拍母亲的手:“你去看着吧!那也不是个省心的。”
祖母这话透露着十足的亲近之意,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妥帖,乖巧的应了是,带着身边的人回了偏院。
估计母亲已经出了院门,祖母从炕上直起了身。
“我扶您到床上吧!”我从凳子上起了身,伸手要扶祖母起身。
祖母脸上划起一丝调皮的笑容,脸上的褶皱都舒缓开来,拉了我的手说道:“我不过不爱看她那些装模作样罢了!”祖母在我的搀扶下起了身,拉着我的手在屋子里四处走动着。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祖母殷切的看着我。
“是,孙女儿以后一定监督祖母百步走!”我调皮的看着祖母,祖母呵呵的笑了起来。
祖母走到炕前,伸手拉开了炕柜上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本我进门时祖母就在看的文书。
祖母取了那文书,微笑着递给我。
我打开那文书瞧,竟是一处在大门洞的宅院的房契。落在祖母的名下,想来是祖母的体己。
“这是?”我捏着那薄薄的文书,很有几分疑惑,怎么平白无故的拿出这个来给我。
“这是我准备给红玉那孩子的嫁妆。”祖母抚摸着那文书封皮上的玺印,眼睛里充满了长辈的慈爱。
这个宅子虽然不大,但胜在位置极佳。前面一条街就是白城最繁华的地段,后面一条街是贵人们购置的别院,这宅子珍贵就珍贵在闹中取静,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的到的地段。明面上祖母已经给红玉置备了二十四抬的嫁妆,里面的物件也都是实打实的东西了,又暗中塞了这样一个宅子,普通大户嫁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祖母好大手笔。”我笑的眉眼弯弯,捏着那文书挪揄祖母。
祖母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笑着道:“你还怕我准备不出来你的嫁妆不成?”
“您可…….真是的!“我轻轻的推了祖母一下,祖母呵呵的笑了起来。
“把这房子给了红玉,让她就从这房子里出嫁,新房设在外院下人住的群房里,你看怎么样?”祖母拉着我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我瞧着不甚好。”
红玉是祖母身边放出去的人,本就是有了年纪的主子身边出去的,有了几分体面,祖母置办的嫁妆又都是贵重难得的。可那周妈妈家可是…。红玉嫁过去是要去人家做媳妇的,这样大张旗鼓的嫁过去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嗯?”祖母回过头来看我。
我扶着祖母坐到炕上,奉了一杯热茶给祖母。
“您想想,要是红玉姐姐从那宅子里嫁出去,人家就会知道那宅子是您给了红玉姐姐,姐姐明面上又有那二十四抬嫁妆,周妈妈将来如何做得了姐姐的主呢?”我柔声细语的劝着祖母,只是不知道祖母会不会听我的了。
“那红玉从哪里嫁出去好?”祖母显然认可了我的说法。
“我看姐姐不如从我的商铺出嫁吧!那里离咱们府里远,抬过来大约半个时辰,时间不长不短刚刚好。”我斟酌着说到,怕伤了祖母的颜面。
祖母笑眯眯的看着我,待我说完,笑着拍手道:“这么说倒是让你占了个大便宜了?”
“您这话怎么说的?”我娇嗔道:“姐姐去了,我自然当好吃好喝的待着。这还不算!姐姐身边伴嫁的小丫鬟,全幅夫人,妈妈们,抬轿的轿夫,跑腿的小厮,上上下下也要有四五十个人,我没跟祖母算账,祖母反倒跟我算起账,这可真是有理也没处说去!”
祖母挑了挑眉:“这么说还是我欠你的喽?”
“那是自然!”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心里的笑意已经忍不住要冒出来。
“我们媛媛真是长大了。”祖母揽着我坐在炕沿,“我还担心你有想不到的地方,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周全。”祖母的眼中脸上满是欣慰和满意。
“多亏有祖母教导我。”我伸手紧紧的握了祖母的手,我希望我将来也可以成为祖母的依靠。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屋子里没有下人,祖母亲自去取了我的风兜,替我系上。
“虽说如今已经是四月中旬了,但晚上还是有些凉,出入多穿些衣裳。”祖母伸手给我扶正下颌的系带。
“孙女儿记得了。”我笑着应了祖母的话。
“院子里的事管不了就来告诉我。”祖母眉梢微微发白,显得分外苍老。
我微微心惊,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祖母的眼睛。绿萍是我身边人,我不想用祖母的雷霆手段来对付她。
“我还能应付的来。”不想让祖母插手不如提前拒绝,免得如今勉勉强强答应将来愈发难以了结。
“那就去吧!”祖母笑着拍了拍我的手,把我送到了屋门口。
今儿倒反常,兰泠和绿寇没有在屋门口候着我,只有门上的小丫头站在门帘旁候着,见我出来忙喊了一声:“小姐出门了。”
出了正门,兰泠和绿寇才从红玉的屋子里转出来,红玉送到门口,满面绯红,见我行了个礼就回了屋子。
“小姐。”兰泠和绿寇迎上来一左一右的站了,嘴上笑着脸上却一点喜色都没有:“我们知道了红玉姐姐的事,去给姐姐送了份礼。”
我点了点头,红玉是祖母身前最得意的丫头,送份礼实在应该。
“替绿萍也送份礼吧!只说她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不能亲自来送了。”绿萍虽然闹着,但是将来还是要在府里的,这份礼不能不随。
“已经送了。”兰泠笑着应答“用的说辞和小姐说的一模一样。”我不禁失笑,连丫鬟都能想到的借口,谁不会一眼就看穿。即便绿萍这件事不闹大,只怕将来也会议论纷纷。
带着两个丫鬟回了院子,有小丫鬟来找兰泠说话,绿寇跟着我进了屋子。
换了衣裳,兰泠已经侯在内室,见我出了屏风,忙迎上来回话:“小姐,不好了!绿萍姐姐一直没有吃饭,如今人已经不清醒了。”
绿萍一直没有吃饭,如今饿的头晕眼花也是寻常。
“走!跟我去瞧瞧她!”
绿萍住在离我最近的厢房,如今大门紧闭,没了往日的生气与活泼。
兰泠伸手扣了扣门,高声说到:“姐姐,小姐来看您了!”
屋里寂静无声。
我伸手推开了门,光柱映射在地上,空气里金色的尘埃上下翻飞。
绿萍躺在炕上,盖着一床青色粗布素面棉被,紧闭着眼睛,面色分外苍白,不过两三天,绿萍就憔悴了许多。
“姐姐,小姐来看你了”。兰泠又唤了一声,床上躺着的人仍旧毫无反应。
“姐姐!姐姐!”兰泠被吓坏了,慌慌张张的跑了过去,趴在绿萍的床边摇晃着她。
荒唐!1我还没有听说两三天就会把人饿的人事不醒。不过是因为我看重她,就做出这种欺主的事。
“绿萍,你若是想出去只直说!我们多年的情分,我必不会亏待你!”我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一说出来倒把我吓了一跳,我万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绿萍白皙的脸颊有泪滑落下来,接着她睁开了眼睛,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觉得你没错吗?”看见绿萍这样的模样,我也是心如刀绞,,马上放低了声音。
绿萍紧紧的抿着嘴,眼睛里不断的有滚滚的泪落下来。兰泠想要上前劝绿萍,被我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你仍旧觉得自己没错是吧?”我不禁冷笑。兰泠觉得这件事闹起来是因为绿萍自作主张。哪里是因了这件事?我和绿萍这能不能算是积怨已久?
“那我就告诉你你错哪了!我让你去探视,人家热情款待你,礼遇你,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代表了我。我不流泪,不是因为我的伤心,而是因为哭闹,流泪都于事无补。你最错的,不是因为这些小事,而是因为,你看不清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屋子里回荡着绿萍抽抽噎噎的声音,兰泠和绿寇都忍不住擦起了眼泪。
“如今这件事虽然已经瞒了下来,但是你不可能就这样留在我院子里继续当差了。我给你指一条明路,红玉的婚事办完,趁着祖母欢喜,我会给你指一门婚事,你顺顺当当的嫁过去,或是回我身边或是到别处当差我都可以帮你。”我已经没了和她循循渐进的耐心,只挑了重要的讲。
“哈哈哈!”绿萍猛然扬起的笑声分外尖锐。笑得太剧烈,她不禁咳了起来,直喘息了半天才缓了过来。
“我五岁就跟了小姐,整整十年,换来的不过是这样?”绿萍眼睛里写满伤痛,紧紧的盯着我,一双消瘦的手颤颤巍巍的抓着那被角,手背上青筋浮起,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哪里是十年?算上前生,绿萍整整跟了我二十五年。其间经历了多少磨难,只有这个丫头不离不弃的跟在我身旁。可是如今…如今我却要将她嫁给一个帐房的学徒,按照绿萍的思路想,我是何其狠心。可是绿萍虽然天性纯真率直,却愚钝非常,将她推倒高位未必是什么好事,倒不如贫贱夫妻的举案齐眉来得珍贵。
“你还想要怎样?像陈姨娘一样?”我冷冷的瞧着她,人最怕的,不是有野心,而是能力配不上自己的野心。
绿萍不再说话,眼泪成串的从脸庞上滑下去,哽咽之声不绝于耳。
“我给你物色合适的人,到时安排你相看。”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对绿萍最好了,谁满意都不如绿萍满意重要。前些日子听了祖母说起为红玉挑选的人,大多都是出身寒微但才能过人的,有些因着红玉年纪大了不合适,可绿萍今年才十五岁,正是婚配的年纪。
“我不嫁人!”绿萍高声叫着“要是您逼我嫁人,为宁愿吊死在这屋子里!”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我定会尽力!”绿萍处处透露着古怪。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不懂这个丫头。
绿萍扭过头去不看我,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既然如此就准备嫁人吧!”站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我也没了应付她的耐心。
“从前我哥哥说您是个狠心的人,我不信,如今…”绿萍低声呢喃,却在静谧里分外响亮。
“是吗?”我转身出了屋子,兰泠轻轻的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光亮。
“她再不吃饭直接灌就是了。”我瞧了一眼天空,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候,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连绵不绝,艳丽似火。大约,我是真的狠心,不狠心,如何能自由的观赏这一片美丽的天空呢?
回了屋子,像往常一样点了灯,绿寇和兰泠围坐在我身旁做些针线活,却气氛格外沉闷。
“你的字识得如何了?”兰泠今晚心事重重,几次刺破了手指。
“弟子规了半本。”兰泠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回答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绿寇和绿萍是一起识字的,以后就绿寇教你吧。”
兰泠脸上滑过失望的神色,知道我说这句话是因为已经打定了对绿萍的主意,只得应了。
“你去查查绿萍最近的行踪。”
“小姐?绿萍姐她不会…”兰泠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我只是防患未然。”绿萍最近十分奇怪,往常那样温和的人,怎么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变得这么执拗?而且绿萍的神情明显是认可了我说的她的错误的,为什么就是不肯认个错呢?隐隐约约我觉得绿萍是和谁有了接触,知晓了什么才会如此。
“是。”兰泠前所未有的情绪低落。
“小姐,那我娘那里…”绿寇想说是不是不用找她哥哥来相看了。
“不用,一切如常。”我摇了摇头,绿萍的事宜早不宜迟,拖的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了,只怕这件事就没有这么容易解决了。
“是。”绿寇面上仍旧十分沉静,这份气度,实在难得。
我心里装着绿萍的事,只觉得胸口压着大石头一般,透不过气来,明明知道该给祖母做抹额,却没有心情,仍拿了那方帕子,胡乱的绣上几针。三个人一起在灯下做了会针线,就各自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