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四月天气，天亮的越来越早，一夜无眠，只看着红日从天边渐渐照亮了窗纸。
“小姐！小姐！该起了。”绿寇掀了门帘进来叫起。自从绿萍被我关了起来，每日跟前服侍的工作就落在了兰泠和绿寇身上。因着绿寇管着我的首饰衣裳，兰泠管着屋子里的人事安排，每日叫起穿衣的差事就落在了绿寇身上，兰泠则每日做些传水传膳的活儿。
我把床帘掀了起来：“我已经起了，进来吧。”
绿寇扶了我起身，跟着我进了屏风后面，取了一件藕荷色的褙子，下面一条藏蓝色的十二幅湘裙，愈发显得我身材消瘦。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带着绿寇从屏风里走了出来，兰泠已经带着小丫鬟们端着热水侯在镜台旁边。
净了面，戴了一套素银的首饰，通身都是素净清淡的颜色，只显得我面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双眼睛下面浮起淡淡的青黑。
“给我上些脂粉吧。”
面上敷了雪白的鹅蛋粉，不知怎的，那白色愈发的浮在面上，显得脸色苍白，上了些腮红脸上才好看了些。
“走吧。”我站起身来，带着两人往祖母院子去。
正是用早饭的时候，祖母的屋子里却热闹非凡。
进了门才发现原来是父亲回来了，正和母亲一左一右的搀扶着祖母看地上放着的东西。一箱箱的锦缎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展开的整张的皮毛雪白雪白，还有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也映射着五光十色的光。
“祖母，父亲，母亲安。”我蹲身行礼，动作一丝不错。
“媛媛来啦！”祖母朝我笑着，那笑容直达心底。骂归骂，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父亲能回来，祖母的心里定是欢欣无限。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凑到父亲身旁，父亲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你父亲今天早上刚到的。”母亲脸上也带着欢快的笑容。
往常父亲回来，母亲纵使高兴，也并没有这样开怀，难道是早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按下心里的怀疑，跟着祖母一一的瞧了父亲带回来的物件，里面真的有几件十分难得。
“对！，那件东西我一个老婆子收着没意思，不如送给媛媛玩。”祖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着转头回去看。
“老太太。”杜妈妈见祖母回头，忙上前服侍。
“去把柜子打开！把那个紫檀木的大箱子拿出来。”
“是那个箱子？”杜妈妈好像有些迟疑。
“就是那个！”祖母脸上笑的真挚“快去拿出来吧。”
杜妈妈取了那箱子出来，黑漆漆的没什么花纹，长长宽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这是你爷爷当年送我的聘礼！”祖母笑着指挥仆妇们把那箱子放倒了炕上。
聘礼？那为什么祖母不自己收着？
祖母上前去开那箱子，我跟在后面去看个究竟。
箱盖一开，里面有袅袅佛香扑面而来。竟是一张伏羲式的瑶琴！
黑漆漆毫无纹饰，徽标的颜色也有些阴暗，岳山下面挂着的流苏已然零落。
这样朴素的甚至有些简陋的古琴，能被祖母这样珍藏，大约是记载了祖母和祖母鹣鲽情深的记忆吧？
“母亲！您还是自己收着吧！”没有待到我推辞，父亲已经先声夺人的代我拒绝。
“我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反正我也不再弹了！”祖母的脸色微微下沉。
“这琴太贵重，怎么能给她一个小孩子？”父亲的眉毛拧成了结儿。
这琴贵重？我怎么没有瞧出来？
“放在我这白的霉坏了，不如给了媛媛！”见父亲仍要推辞，祖母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去试试伏不伏手？”祖母笑着指着那琴。
丫鬟们一起小心翼翼的把琴从琴盒里抬出来，放在了祖母内室外间的书案上。祖母携着我的手跟在丫鬟身后过去，父亲和母亲自然随行在后。
这琴……果然珍贵！这样清越的声音，简直闻所未闻。
前世薛郎弹得一手好琴，我这耳朵早已听刁。饶是这样，这琴音也着实惊艳了我。
我抬眼望着祖母，惊异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这…真是一张好琴！”
难怪父亲会说这琴珍贵！我以为珍贵是说记载了祖父母的感情，万万没想到这样不起眼的琴会有这么美妙的音色。
“我把这琴给了你，你可要常常来给我弹琴！”祖母看见我惊异的面色，慈祥的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好。”我脸上红了红，连着点头应是。
“现在就给你祖母弹一曲吧。”父亲扶着祖母找了罗汉椅坐下，母亲立在祖母身后，听了父亲这话，脸色变了又变，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我不禁在心里冷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母亲给我请了学唱小曲的师傅进门，却不能明说，，只说给我请了一个古琴师傅教导我。到如今，祖母要我弹琴，我却不会，母亲可如何解释呢？
我可从没想过现在就和母亲撕破脸皮！我还需要借助母亲的手把我送进薛家。前世，我一直恨的是母亲，可是，如今仔细一想，那薛家夫人又是什么良善之辈？明明知道我怀了薛家的骨肉，却利用薛郎性情的软弱，母亲的狠心，来除去我们母子。若是母亲是一双血淋淋的手，那更可恨的就是薛家那德高望重的老祖宗和几个狠心的夫人，做了背后的推手，还要做出一副清高的模样。恶人还没有得到恶报，我还没有查清母亲，薛家，甚至是陆家，到底是想要利用我做什么！
一曲长门怨信手拈来，薛郎是读书人的脾气，为了投其所好，前世我可是认认真真的跟着师傅从头学了弹琴，直到肚子大了起来才停了。
悠扬的琴声里满是从前的回忆，琴声一止，那些往事的片段也像过眼云烟一样瞬间飘散。
祖母眼里的满意，父亲脸上的笑容和母亲惊异和尴尬的笑容，尽收眼底！
我起身敛裳行礼，脸上的笑容大方得体。
好半天母亲才从震惊里缓过了神。
“你什么时候琴艺这样精进了？”母亲的嘴开开合合，终于问了出来。
“都是母亲给我请的师傅技艺高，女儿平日里也常常照着琴谱练习。”我微笑着看着母亲。
这真是谎话连篇！我心里暗笑，连一张琴都没有，如何练习？
母亲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淡淡的收回了自己的情绪，上前去搀了祖母。
“娘，您还没吃早饭呢！”母亲的声音柔和的像一汪水。
“好，咱们去吃饭吧！”祖母朝我伸出了手。
因为今天人多，移到饭厅去用了早饭。用过早饭，父亲陪着祖母说了会话，跟在母亲身后去了偏院陈姨娘那。
“母亲今儿怎么这么高兴？”我扶着祖母看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嘿！还有什么！不过是你父亲回来第一件事是来我这不是去瞧陈姨娘罢了！”祖母笑着拿剪子修剪那些枝枝丫丫，我也跟着抿着嘴笑了。
“呵！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老太婆笑什么？”祖母戏虐的看着我，轻轻的刮了刮我的脸。
修剪过了花木，我扶着祖母回了内室，脱了鞋坐到了炕上。
“红裳，你进来！”祖母朝着外间唤了一声。
“哎！”脆生生的声音透着门帘子传了进来。
一个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一边簪着一朵小红花，脸面圆圆，脸颊绯红，嘴边有一颗痣的小姑娘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
“老太太，大小姐！”红裳身量中等，笑起来十分清爽。
“你也知道，红玉那丫头要嫁了，我让她出去待嫁半个月，我这跟前不能缺了人，你瞧这丫头可好？”祖母接过红裳手里的茶喝了一口。
我拉了红裳的手，指尖有薄薄的茧，看来又是针线上的一把好手。红裳脸上红成一片，低着身子请安，声音越来越小。
“祖母的人，哪里有不好的呢？”我看着红裳笑了。
“你看着好，那就她吧。”祖母脸上有隐隐的笑意。
和祖母又说了些红玉嫁妆的杂事，已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父亲自己背着手从偏院踱了回来，说母亲要陪着陈姨娘用饭，就不过来了。
吃过午饭，闲话片刻，祖母推说身上累了，要午休，也就散了。
我带着绿寇和兰泠回了院子，进门看见一个妇人和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门口。
绿寇脸上微微色变，低声说道：“小姐，那是我娘和哥哥。”
我点了点头，绿寇快步迎了上去。
只见绿寇对那妇人说了几句，那妇人唯唯诺诺的，妇人身后的男子愈发惶恐，使劲的躬着身子。奈何身高差距悬殊，他越想躲在那妇人身后，越是显眼。
绿寇带着她娘和哥哥进了她的屋子，兰泠跟在我的身后进了正屋。
因着绿寇去安排家人，兰泠跟着我进了屏风服侍我换衣裳，我小声的和她说了去查查那红裳的来历，兰泠点头应是。
出了屏风，绿寇已经端了铜盆，脸上带着愧疚的神色。
我伸手进那盆里，绿寇低着头道歉：“小姐，我和我娘说了时辰，我娘不懂规矩，以为提前来也没事，所以就早早的来候着了。”
看来绿寇的娘倒是个忠厚老实的了！这样绿萍嫁过去也不会吃亏，我微微的笑。
“不打紧，一会你就叫他们进来吧。”梳洗后我坐到了炕上，端着炕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去把绿萍接过来。”我吩咐绿寇“记得给她带个斗笠。”
在绿萍没有选中前，我不想别人看见她的面容。
“是”绿寇低眉顺眼的应了，脸上带着隐隐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