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寇搀扶着带着白色面纱的女子进了门,掀了帘子,绿寇扶着绿萍坐在炕边的绣墩上。
一双素手从纱笠下面伸出来,宛若一双白莲。取下了面纱,绛红色的褙子愈发称的她面色青白。
我看了一眼绿萍,低头垂手坐在凳子上,看起来分外虚弱。
“去叫你母亲进来吧!”我转头对绿寇吩咐。
绿寇出去了片刻,那男子仍像在院子外面的时候一样,低低的躬着身子跟在她母亲的后面。
“妈妈请坐吧!”我笑着指了指帐帘外她身边的绣墩。
绿寇的母亲行为举止间很有几分局促,大约没有在内宅当过差,行起礼来也不成样子。
“娘,您快坐吧!”绿寇连拉带扯的把她娘推到了凳子上。
“好!好!”那妇人连声应着,在儿子和女儿的环绕下坐在了那凳子上。
“妈妈夫姓是什么?”我笑着问。
“奴婢丈夫是老爷身边的周成。”那妇人听我问话,马上从凳子上站起身答话。
看起来这周妈妈倒确实是个十分憨厚的人。
“周妈妈快坐!”我转过头看绿萍,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凳子上,看不出来喜怒。
我坐在炕上等着周妈妈介绍自己的儿子,可是这周妈妈也只是愣头愣脑的坐在凳子上,我们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闷。
绿寇见气氛不对,忙跟她娘耳语了几句。
“这是奴婢的儿子,叫做百木的。下面还有四个妹妹,这是我大女儿。”这周妈妈说话不得章法,绿寇见她母亲说话不成样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那周家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现在在铺子里当学徒。”周妈妈说了这话后似乎觉得学徒不能说服我“他在铺子里可受掌柜的器重了,没准两三年后就能….”
不待周妈妈说完这话,突然有沉稳的男声插了进来。
“奴才现在在马掌柜的绸缎庄里当学徒,主要学的是出入账的事情。”
只这样简短的一句,可见这是一个明白人。马大掌柜是绸缎庄里干得最好的掌柜的,出入账又是铺子里最重要的环节,虽然是陈述事实,但却把她母亲的暗示都说了出来。
我转头去看绿萍,眉头紧紧的皱着,一双白嫩的手绞着身上的衣裳。
我心里不禁有些遗憾,绿萍只怕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可在我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好人家。
“你们下去吧!”我笑着端了茶。
“小姐,您身边的姑娘到了我们家我肯定不会亏待的!我会像…”周妈妈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就送客,忙在出门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绿寇忙扯了她娘的袖子,连推带搡的要送她娘出去。
“请小姐见谅,我娘出身粗鲁,不懂规矩。”周百木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多谢小姐。”男子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说了一声告退慢慢的出了门。
这不卑不亢,沉稳温和的性子也实在适合绿萍。
驱散了兰泠和绿寇,我盯着绿萍瞧。
“你觉得怎样?”我不想和绿萍绕圈子,再继续饿下去她的身子也受不了。
“奴婢不愿意!”绿萍抬起头大声的说道,脸上有滚滚的泪落下来。
“你别看他们家现在贫寒,可那周妈妈性格宽厚,周百木为人又老成,我再和祖母说说这个事,你嫁过去不过三年五载就能把日子过起来。更何况你和他从微末起家,他念着这份情分,就是将来富贵了也不会忘了你。”我拉着绿萍的手和她细细的说这桩婚事的好处,可是绿萍始终一声不发,只有灼热的泪滴滴答答的落在我的手背上。
“你仔细思量我说的是不是在理。”我见绿萍一副思考的模样,以为她动了心。
“你的嫁妆我定会为你准备好,定不会亏待了你。”我笑着拉了她的手轻轻的拍。
“奴婢….不想嫁给一个下人!”绿萍一双眼睛通红,滚滚的泪水从面上滑下来。
“那你想嫁给什么人?”绿萍这话着实惹恼了我!难道她想像红露那样,还是将来跟着我做个通房?
我冷笑了两声,不想再和她说。
“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心里的怒火简直难以压抑,从没有想过,绿萍怎么会报了这样的心思!
“那我宁愿一头碰死!”绿萍猛的站起身来,满面决绝。
绿寇和兰泠本来就只是在屋子外面候着,听见我和绿萍的口角忙的进了屋来。
“姐姐!姐姐!“兰泠忙的拉了绿萍回屋子,生怕我一怒之下对绿萍做出什么处置来。
“小姐,您喝杯茶吧!“绿寇倒了一杯茶来。
我端了茶抿了一口。我怎么会做有害绿萍的事儿呢?只是这个丫头实在太糊涂了些。
兰泠去送绿萍回屋,绿寇规规矩矩的站在我面前。
“回去和你娘说说吧,如果绿萍不愿意,我会给你哥哥另找一门亲事。”我沉思半晌,如果绿萍一直不愿意,总不能绑着进洞房。
“奴婢明白。”绿寇感激的应了。
去床上歇了一个时辰,就差不多到了去祖母那用饭的时候了,绿寇和兰泠帮着我换了衣裳,跟着我去了祖母的院子。
用过晚饭,跟着父母亲和祖母闲话了一会就回了院子。要送给祖母的抹额已经裁好了,选的是多福多寿正红云锦的料子,只是上面绣什么花纹,缀什么珠宝还没有想好。
“你们瞧哪个好看?”我拿了我画的花样子出来。
绿寇和兰泠接了,两人并肩坐在炕上拿着瞧,看见一朵赞一朵,竟和我一样不知道选哪个好。
“小姐不如将这十朵花都绣上去。”兰泠手里拿着那抹额说。
“绣这么多会不会显得太乱了些?”绿寇指着抹额那巴掌宽的地方。
“我有法子!只选两朵最好看的绣在中间,剩下的缩小一点一边绣四朵,看起来又华丽又雅致。”
“我看不如中间用一颗东珠,剩下的牡丹花的花心都用珍珠,看起来精巧些。”绿寇对着那抹额比划着。
“再用枣红色百福纹的锦缎包了边儿就更好了。”兰泠又添上了一宗。
“好啊!这样是好看了,只怕得等明年才能做完了!”
两个丫鬟听了我的话也抿着嘴笑了。
商量好了花样,去外间用明纸画好了花样子,又商量了谁做哪个谁做哪个,就到了歇息的时间。
三个人说笑一番收拾了东西,兰泠的脸上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一夜无梦。
正是早晨梳妆的时候,我和绿寇商量着戴一套什么头面好,兰泠进了门。
"小姐,"兰泠低身福了福。
"站起来说话吧!"我指了那套镶着石榴石的头面。
"小姐,我有话想单独回给您!"兰泠见我懒懒的应付着,知道我没有打发了绿寇的意思,提高了声音说道。
兰泠想说的,无非就是绿萍的事罢了。
"没事,你直说就是!"我对着镜子扶了扶头上的簪子,下面坠着的流苏飒飒作响。
绿寇明白兰泠的意思,刚抬步想要离开,见我说了这样的话,只得收回了脚步,找了个借口出去倒茶去了。
兰泠垂了眼睛:"小姐让我查绿萍姐,我照着做了,绿萍姐实在没什么异常!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也就是现在天气尚寒,绿萍姐却常在晚上开了窗子透透气,别的实在没了!"
这样四月的天气,晚上也是寒风料峭,却在晚上开了窗户透气,说给谁谁会信?和绿萍关系紧密,又是喜欢从窗子进门的,除了那个人还有谁?
我拿起桌子上的一盒瓷瓶,里面是细白的蜜粉,盈盈的有桂花的香气浮动。
从头上拔了簪子挑了一点放在手心,用手慢慢的推着,笑着看了兰泠道:“你是不是觉得不过开个窗子,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兰泠垂首站着,没有说话。这算是默认吗?
"你是个聪明人,我无意劝你。"对着镜子将那粉拍在脸上"你且等着瞧吧!"
我转过身子抬头瞧着兰泠,她的眼神里有些惶恐不安,见我盯着她,忙跪下说道:"是奴婢错了!"
兰泠不是绿萍,只要觉得自己没错就会坚持不认错。兰泠这样会察言观色的人,即便屈膝认错也不代表她心里认可了我。
“快别这样!”我上前去扶起兰泠“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想与你绕弯子,这件事暂且算作我和你打个赌吧!”
“奴婢不敢!”兰泠低声说着,眼神里却带了几分喜悦。大约是觉得自己与绿萍朝夕相对,不过开个窗子,又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微微一笑,不去点破。
“差不多是时候去祖母那里了。”我抬高了声音,外间避着的绿寇听见了声音,端着茶走了进来。
“我刚刚沏好茶,您不喝一杯吗?”绿寇笑的温婉。
不过倒杯茶要这么长时间?我伸手接了茶杯喝了一口。
竟然是果茶!早上壶里装的还是碧螺春。这果茶泡制繁琐,只有绿寇和绿萍当年跟着祖母院子里的茶娘学了。这么说绿寇是真的避了出去。
“妹妹也尝尝我的手艺。”绿寇抿着嘴笑着说。
“不敢不敢!”
“你也尝尝。”我笑着递到兰泠手里。
兰泠轻轻的嘬了一口,也是有些吃惊,旋即面上有了羞愧的神色。绿寇拉了兰泠的手微微的笑。
“好了,茶也喝了,我们该走了!”再不出发去祖母那里,只怕就要迟了。
“是。”兰泠红着脸应是。
进了祖母院子,还是迟了一会,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仆妇进出摆饭了,我忙进了屋子。
“你来了!”祖母正坐在炕上,鼻梁上悬着一副花镜,皱着眉头看手里捏着厚厚的一沓子纸。
杜妈妈正坐在炕对面,见我来了忙行礼让座,我笑着道了谢脱了鞋上炕。
“大丫头,你给我念念。”祖母摘下眼镜,用手背搓揉着眼睛,把那一沓纸递给我。
“人上了年纪,连点东西都瞧不清楚了。”祖母笑着对杜妈妈抱怨,杜妈妈一边摆饭一边说到:“您成日家这样说,手上的事不还是一点不肯放?”
祖母呵呵的笑了起来,指着我说到:“只等丫头长大了就交给她,我也就省心了!”
我笑了笑:“多亏有祖母我才受了历练!”
“叫你念个单子,你怎么倒偷上懒了?”祖母假意沉了脸,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好好,我这就念。”我忙告罪。
“红木雕花衣柜两个,穿衣镜一面,填漆床一张,鸡翅木雕花炕桌两张,鼓凳四个......"林林总总的物件念了一遍,足用了半个时辰。祖母居然给红玉置办了这么多陪嫁,这样看来,绿萍的婚事也不能马虎了,我手头只有五百两银子,看来要差不多都拿出来了。
祖母满意的点了点头,盛了一碗粥递给我“马桶一个太少了,一会吃完饭你去库里找一个给他添上,另外再找一面秀气简单的屏风,不管是穿衣裳还是出恭都好的。”
“红玉姐姐真是好福气。”我吸溜了一口粥,搁的时间有些长,热气都散的差不多了。
“好多年咱们家都没办过喜事了。”祖母脸上带着雀跃的神情,我笑着看着祖母,这样的她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普通人家无忧无虑的老祖宗。
“可惜她要从铺子嫁出去,我是瞧不见了!”祖母想到自己不能亲眼看见红玉出嫁,叹息了一声。
“按理年中东家不该查次账吗?茶馆又是第一年开张,早些查账也是情理之中的吧。”我朝祖母调皮的笑了笑。
“你这鬼机灵!”祖母笑的开怀,到时我带了祖母一起在厢房坐了,一样可以让祖母看见热闹。
吃过饭,我领了祖母库房的钥匙,跟着杜妈妈去了祖母的私库。
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我早就想到祖母的库房里会有不少东西,毕竟这么多年父亲走南闯北,每次都会带些新奇的东西给祖母。可是,.......这也太多了!架子上分门别类的放满了物件,地上也堆积的满满,偌大的库房只有窄窄的一条过道可以往来,只那马桶,就有三四十个不同样子的。
我挑了一个红漆童子嬉戏的马桶,挑了一扇百蝶穿花的屏风,带着杜妈妈回了祖母房里,回了祖母的话,将钥匙还给了祖母。
从祖母屋子里出来,我又带着绿寇和兰泠去了红玉的屋子。按照规矩,红玉要晚上才能出府,不能带走了府里的福气,红玉今天傍晚就回去我的铺子里待嫁,等着十五天后新郎官上门迎娶。
红玉屋子里常用的东西都已经被装上了,黑漆的床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红玉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那双精致的署袜,正赶着绣活。
嘱咐了红玉一番,又调笑了几句,红玉羞羞答答的送我们主仆三人出了门。
进了屋子,我吩咐兰泠去把绿萍叫过来,绿寇跟着我进了屏风换衣裳。
身上穿了一件月白素面对襟小袄,下面一条湖蓝百褶裙,我从屏风里走了出来。
绿萍已经侯在屋里,脸色白的像一张纸,愈发显得一张脸上两双黝黑的大眼睛格外明亮清澈。
“坐吧!”我指了指绿萍身后的凳子,绿萍扭捏了一下,福了福坐了。
“你们去吧!我们俩说说话儿!”我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绿萍对面,两个丫鬟齐齐屈膝应是。
我执着桌上的壶,倒了一杯茶给绿萍,绿萍没有接,我就放在了桌上。
“你哥哥和你说什么了?”我端起茶喝了一口,有些烫手的茶喝到胃里却温暖。
绿萍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一双眼睛满是苦涩的神色。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