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子,映月气鼓鼓地坐在顾艾身旁,将她手中书卷抽了出来,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映月头一次生气,顾艾有些诧异,不由问道:“怎么了?”
映月闷闷道:“以后若是时间太晚,就别让我去给他们送茶了。”
顾艾不解道:“平日不都在送么,为何不想再送了?”
映月有些烦躁,还有些后怕,大声回她:“若是主子没有像平常一样与太子下棋,那我多不自在……”
“好,那便不送了。”顾艾笑道:“是我考虑不周,让你难堪了。”
映月声音小了几分:“叶公子,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顾艾道:“我为主子做事,理当对太子多有回避,你说的没错,是我唐突了。”
背着顾艾的时候,映月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傅泽会在名城出现,更没有想到他会在将军府提起往日时光。她只将他当成知己,从不敢妄想其他。正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坦诚心扉,才让她落荒而逃,来到这偏远之地。
她以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永远不可能来到贫寒的西北。只要见不到太子,就能少了那些纷扰心绪。可当傅泽赫然出现时,她才惊觉自己想的太过简单。她不知要如何面对傅泽,更怕顾艾知道傅泽心意而对她有所误解,一时间方寸大乱,只能尽量避免见到他……
正在映月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门外傅绎高声道:“我方便进来么?”
不待顾艾回话,映月已是先开了口:“方便,很方便。”
说罢,她起身前去开门。看到傅绎的那一刻,她只觉万般亲切,自从她跟了顾艾之后,本就对傅绎存了几分喜欢,又经过今晚傅泽惊人举动后,她更觉得傅绎好上几分,就连说话时都变得开心不少:“叶公子还未睡下,我去给你们沏壶茶来。”
“好。”傅绎抬脚进门。
映月赶紧将门从外面关上,转身去了灶房。
这些日子顾艾吃好喝好,伤口恢复也很快。如今已能慢慢坐了起来,她目光直视着门口方向,等傅绎一进了门,她就开口道:“让我猜猜你来做什么。”
傅绎眼底笑意明显,在她身边坐下:“好,就让你猜。”
顾艾道:“大雪封山,这么多天过去,名城粮草想来也剩不多,故而此番前来是为拿钱。”
“只说对一半。”傅绎笑道。
“那另外一般呢?”顾艾有所不知。
“还为看你。”说此话时,傅绎语气温柔了几分。
顾艾缓缓抬起手臂让他瞧了瞧:“我现在很有力气,再过不久定能痊愈。”
傅绎也笑道:“那你又可以为我做饭洗衣了。”
顾艾有些丧气:“原来我只有这个用处。”
傅绎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远远不止这一个用处。”
顾艾这才又笑了起来。
最近也不知怎的,傅绎发现他越来越喜欢看到顾艾的笑容,尤其是那双因笑而如弦月般的眼眸。为了让顾艾笑的更多,他又道:“账上有多少银两,这次全都由你捐出去罢。”
这是洗衣做饭之外,傅绎第一次交代她做事,顾艾难掩兴奋道:“缘由呢?”
傅绎弯了弯唇:“自己想。”
顾艾又问:“要说出你的名字么?”
傅绎回道:“自己想。”
又是自己想?顾艾伤了脑筋:“那可以让三殿下知道么?”
傅绎还是道:“自己想。”
“都让我想,我又不是你,怎能想得明白。”顾艾无奈叹气。
傅绎一字一句道:“你虽不是我,却足够懂我。只要你仔细去想,都能想的明白。”
闻言,顾艾的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们满意。”
傅绎轻轻嗯了一声,看了半晌顾艾的笑颜,而后又道:“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但是这件事你谁也不许说,也包括映月,可以么?”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少了几分,让她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必是沉重不少,她的笑也随之少了几分:“我答应你谁也不说。”
傅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刺杀案有了眉目,种种迹象指明与三弟有关。”
“什么?”顾艾惊地一下挺直了腰,随之牵动伤口,疼地她皱了皱眉。
傅绎连忙起身将她扶稳:“你别乱动,当心再伤着。”
顾艾对伤口毫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刺杀案怎么会与傅津有关,她担忧看向傅绎:“你继续说。”
傅绎道:“这些日子大哥除却审问刺客之外,也对出入名城所有人员名册进行逐一排查。发现这些刺客并无出现在人员名册之内,而城内暗卫密不透风,绝无可能出现逾越城墙不被察觉,这是大哥起疑心之一。”
顾艾道:“之二呢?”
傅绎道:“顺着此线索往下查,发现镇守要塞的暗卫看似认真,实则怠慢懒散,入夜之后就回去歇息,这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事情不会这样巧合,难怪傅泽对傅津怀有疑心。可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傅津不傻,怎会留着把柄让人去查,故而又道:“傅津常年征战,所带之兵多在战场杀敌,如今只见大雪纷纷,不见敌人一个,懒散也在情理之中。”
“是,我也这样想,跟大哥说了傅津好话,而大哥却是置之不理。”傅绎叹了一声:“让傅津负责赈灾看似为父皇分忧,实则支开他而进行更详细的彻查。”
“太子从刺客口中可有探得消息?”顾艾又问。
傅绎道:“本有一人愿意招供,可突然之间变成聋哑之人,其余人口风很紧。”
这大大出乎顾艾意料,凭傅泽本事审问几个刺客不该如此周折,她疑惑道:“突然聋哑必有蹊跷,可是查出什么?”
傅绎道:“自是查了。”
顾艾的脸色渐渐沉重:“一无所获?”
傅绎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能让刺客守口如瓶之人,必然是大官权贵。这让傅津变得更加可疑起来,想到顾逸写给她的那封信,她也变得敏感多疑。老九所中之毒是敌我联手造成,如果傅津当真是想要杀害傅绎之人,就是陷害顾家的凶手,同时有很大可能是想要毒杀老九之人,可是理由呢?
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会让傅津精心设计几壮杀人灭口案?那么傅绎、顾家、老九之间,又有何联系,造成罪魁祸首出自一人?
越是深想,顾艾就越是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头疼不已时,忽然听到傅绎说:“你还记得刺客那晚与你说的话么?”
顾艾点了点头:“自是记得。”
傅绎道:“可三弟却是为顾家说了不少好话,其中有些言辞是我都不敢提的。”
如今顾家成为众矢之的,连傅绎插手顾家都要暗中进行,傅津肯为顾家说话让顾艾震惊不少,她低声问:“我想知他怎样说的。”
傅绎道:“顾韵为官多年,因耿直心性得罪不少人,那些人或是欺软怕硬,或是强占良田、或是为官不尊。顾韵于大兴就如一面镜子,能照出朝堂不少贪官污吏。若是草草断了顾家案子,日后发现是冤假错案,只怕忠臣为了保命再不敢大胆谏言。”
“他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傅绎道。
顾艾紧紧抿着唇,眼眸里凝着泪水,她极力想要忍回去,傅绎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想哭就哭,在我面前不需要装腔作势。”
这下顾艾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而落:“主子,我不该哭的,也不能哭的……”
“傻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傅绎柔声道:“你心里有顾家,听到有人为顾家说话,自然会感动万分。”
“顾韵真的不是坏人,他此生最恨奸臣,又怎么会做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呢。”顾艾哭泣道。
傅绎道:“可是人们只相信事实,情理在判官面前薄如蝉翼。”
“所以……三殿下现在很危险,对不对?”顾艾视线模糊一片,她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却不敢说出来,那猜测让她胆战心惊、汗毛倒立。
这时候傅绎忧心忡忡道:“我担心三弟言辞太过,才会惹陷害顾家的人有所不快,这才想要通过此事来陷害他。”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顾艾一时太过激动,紧紧抓住了傅绎的手,再次牵动了伤口,疼的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傅绎紧张道:“是不是又碰到伤口了,伤的重不重,让我看看。”
顾艾正欲拒绝,傅绎却已是掀开了她的衣袖,看到了层层缠住的纱布上有鲜血出,他猛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顾艾却拉住了他的衣袖:“不碍事,比起包扎伤口,我更想听你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傅绎道:“给你看过伤再说。”
顾艾倔强道:“你若不现在说,就是岑唯来了,我也不会让他看。”
若是从前,傅绎必是沉脸训斥她太过胡闹,可是自从她受了伤之后,他再不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此时见她态度强硬,也只好妥协地坐了下来,跟她道:“三弟不会傻到千里迢迢过来杀人,还把所有矛头都指向他。无论我跟他以前是何关系,可这一次我信他。”
顾艾抿了抿唇:“只要你相信三殿下,就总有解决的办法。”
傅绎轻轻一叹:“但愿吧。”
顾艾又道:“那个忽然聋哑痴傻的人,可否让岑唯看上一看?”
请来的大夫不在少数,无一例外没有任何线索。对岑唯傅绎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却不忍负了顾艾好意,遂点头依了她。
顾艾这才道:“我现在可以让岑唯包扎伤口了。”
傅绎道:“你是想顺便告诉岑唯去看那个刺客吧。”
被傅绎说中,顾艾反而理直气壮道:”是有如何,总归你已经答应我了。”
傅绎细细想了想,又道:“为了以防万一,以后让岑唯与我待在一起如何?你放心,我会以礼相待,不会让他感到不自在。”
顾艾心中一暖:“你是担心岑唯也被牵连么?”
傅绎微微颔首:“嗯。”
“好。”顾艾随之一笑:“他跟着你,我也放心。”
能得顾艾信任,傅绎也跟着笑了笑:“我去叫岑唯,等会儿就过来。”
说罢,就转身朝外走去,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见顾艾开口道:“若是来的太晚,我就直接睡了。”
“你敢……”傅绎脸色沉沉,眯眸看向顾艾,却是看到顾艾眼底促狭的笑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淘气。”
而后又继续朝外走去。
凛冽的风吹的傅绎忍不住裹紧身上貂裘,往岑唯屋子走去。经过灶房时,见里面还亮着灯,突然想起映月说要给他们沏壶茶,结果到现在茶水也没有送过来,他在门口停了下来,正欲扣门提醒映月,却透过门缝看到一直徘徊不已的映月,她面色很是焦躁,口中一直在念叨‘怎么办’,似乎碰到了难言之隐。
傅绎将门从外面关紧,继续往岑唯的屋子走去。映月是叶草的人,不该看见的他当作没有看见,不该问的也不会问,免得坏了两人好事,到时候叶草埋怨与他……
到了岑唯那儿,傅绎简单说明来意,岑唯立刻提上木箱匆匆往外走。傅绎走在他身后,眼底带了几分欣慰。这叶草举目无亲,能有岑唯这样的好友陪伴,也总算是件幸事。
当岑唯看到顾艾右手纱布上的血迹时,原本紧张的面色立刻变得阴沉下来。顾艾看惯了岑唯和颜悦色的温柔面孔,乍一看他阴沉沉的脸,不由心虚几分,缩了缩头,想慢慢把头缩到锦被之中。
岑唯一眼就看出顾艾的小把戏,将被子掀了大半,戳着她的头道:“小草,你能耐长了不少啊,一只手臂断着多难看,左手也断一下如何?”
顾艾讨好地冲着他笑:“我哪敢胡来,这条命我看的可重了。”
岑唯将木箱狠狠往地上一放,阴着脸拆开缠在手臂的纱布,里面新肉才长出,伤疤仍在,鲜血顺着新肉与伤疤往外溢出。岑唯气得要命,又想到方才她嬉皮笑脸的模样,怒意更是添了几分,他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疼么?”
顾艾豪气一笑:“不疼……啊!”
话还未说完顾艾就发出一声惨叫。
惊地傅绎忙往前走进几分,看见岑唯的手在伤口上按了按,他脸色沉了几分,张口就要训斥岑唯,却突然想起此人是顾艾的朋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即将说出口的话又生生吞了回去,只在一边旁观岑唯的一举一动。
“不是不疼么,不疼你鬼哭狼嚎什么?”岑唯一边说话,一边从木箱里拿出止血散,十分娴熟撒在伤口上。
吃了苦头,顾艾哪敢再嘴硬,赶紧道:“下回我定当小心些,再不出现这样的事了。”
岑唯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上完药,岑唯还不忘数落顾艾:“你啊,平日里足够谨慎小心,为何自己身上却一再伤痕累累……”
“一再伤痕累累?”傅绎突然打断岑唯:“这么说她以前受过伤,何时受的伤,又是因何而伤?”
岑唯看向顾艾,疑惑道:“你没有跟二殿下提过么?”
顾艾恨不得岑唯将她以前的事通通忘掉才好,又哪里会与傅绎提起那些不堪过往。此刻昔日受伤之事被岑唯无心道出实在出乎她的意料,面对傅绎层层追问,她只好避重就轻道:“就是顾家闯入刺客那一晚,我与刺客搏斗受的伤。”
傅绎算了算与她最初相识的时候,正是顾家出事之后不久,他惊道:“你那个时候受了伤,为何没有与我提起半句?”
“在我四肢健全的时候你都看不上,遑论我怕是带着伤呢。”为了不让傅绎察觉端倪,她故作可怜道:“我也不想瞒着你,只是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了。”
傅绎的面色复杂难辨,只一动不动盯着顾艾。
顾艾明知故问道:“主子,你生气了?”
事到如今,他哪里会生她的气,只是想起当初他对她种种不屑与冷嘲热讽,那时她一边忍着伤痛、一边忍受他的讥讽,心中该是多难过?再看顾艾对他忠忠耿耿、拼死相互,他只觉有愧与她……他摇了摇头,怜惜道:“从今往后,我再不生你的气了,你想如何都告诉我,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所有想做的事,今后我都尽力帮你实现。”
“主子,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没想到傅绎会说出这番话来,还是在岑唯的面前,她不禁有些难为情了,面颊也开始滚烫起来。
傅绎只当她心中有尊卑之分,又道:“你我之间不仅仅是主仆关系,更是朋友,是知己。”
顾艾小声道:“我知道。”
说罢,又见岑唯嘴角的几许笑意,知道他是为傅绎的话而笑,她也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映月端茶进来时,见三人都在笑着,好奇问道:“莫不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为何你们这般高兴?”
连日来坏消息接踵而至,而顾艾却苦中作乐,笑着回道:“难过一天是过,高兴一天也是过,既然都是过,为何不高兴着过?”
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映月被顾艾不经意的言辞所点醒,心中烦恼顿时消失于无,甜甜地笑了起来:“叶公子说的是。”
傅绎淡淡看了一眼映月,想起灶房时她的躁动不安,对比此时的笑容坦然,直觉告诉他映月烦恼的事顾艾并不知情,他不禁暗中揣测莫非是这二人发生了争执……
“主子?”顾艾忽然高声道:“你怎么不说话?”
虚无缥缈的思绪瞬间被顾艾拉了回来,他问:“说什么?”
顾艾道:“自然是岑唯明日与你一起去看看那个聋哑痴傻的刺客,你有没有要特意交代的?”
原来已经说到了这里,傅绎想也未想道:“没什么要交代的,只要跟着我就好。”
说罢,几人又端茶饮了起来。
男子间说话,映月向来不插嘴,只在一旁为他们续茶。但凡顾艾说话,她总会悄悄看向顾艾。有顾艾在的地方,她就会感到安心……
翌日,岑唯与傅绎一起前往关押痴傻刺客的屋子。
看守的侍卫打开门后,傅绎看到傅泽正与刺客面前正襟危坐。
那刺客傻里傻气的吃着垂下来的头发,对着站在门口的二人嘿嘿笑了 几声。
听到脚步声走进,傅泽回头看了一眼来人,低声询问:“你怎么来了?”
傅绎道:“这是叶草的朋友,也是个大夫,我想让他来看看。”
傅泽站了起来,看向岑唯道:“不远万里来看望叶草,还要为这些琐事烦心,有劳了。”
岑唯忙道:“太子严重了,我只是随意看看,能不能看出端倪还未可知。”
知道岑唯有心帮忙,傅泽将目前的情况详细说与岑唯听:“名城大夫找了不少,都说是过度惊吓而失去心智,至于聋哑则是隐疾复发所致……”
傅泽在一旁说,岑唯则细心检查,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红彤彤的干辣椒,放在那刺客面前,那刺客拿着辣椒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大口吃了起来。
辣椒的辛辣味道让刺客眼泪直流,连忙又吐了出来。
岑唯再次拿了一把辣椒放到刺客面前,刺客如方才那般先闻后吃,而后辣的直咳嗽不已。
几番试探过后,岑唯才道:“此人不但痴傻,连反应也变得迟钝许多。只怕就算侥幸治好她的痴傻之症,也难从中得到有用线索。”
“何出此言?”傅泽不解而问。
岑唯再次将辣椒放到刺客面前,刺客毫不犹豫抓起辣椒吃了起来。岑唯道:“这刺客吃过几次辣椒仍不经心,说明她很有可能丧失记忆。她连前一刻吃的辣椒都记不得味道,又怎会记得为何要行刺二殿下?”
一番话让傅绎与傅泽二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沉重,傅泽看了一眼傅绎,又看向岑唯道:“这是否只是你的猜测?”
岑唯道:“严格来说,是合理推断。”
傅泽道:“这么说你能治好她?”
岑唯道:“我没有把握。”
傅泽问:“那就是可以一试?”
岑唯想了想,而后道:“为了叶草,我愿意一试。但我必须事先告知你们,只有两成把握能治好痴傻,如果侥幸治好痴傻,只有一成她还留存以前记忆。”
傅泽道:“就算是这样,还请你治上一治。”
岑唯道:“我尽力。”
傅泽还欲再言,却听门外侍卫高声道:“太子殿下,不好了,一号刺客撞墙自尽了。”
“一群废物!”傅泽的双手紧握成全,脸色阴沉许多,却对岑唯客气道:“我先去忙,若是有事,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好。”岑唯应道。
傅泽再不逗留,匆匆离开。
屋内,岑唯仔细查看刺客头部,一面与傅绎道:“行凶当晚,总共有几个刺客还活着?”
傅绎道:“三个。”
岑唯道:“死了一个,傻了一个,还剩下一个。若是那个再出事,只怕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
此话岑唯不说,傅绎也心知肚明,他道:“我们会严加看管,不让意外发生。”
检查完刺客,岑唯道:“致使刺客痴傻的原因排除捶打、利器所伤,看来并非人为造成。”
来这里的大夫虽有检查,却从未有人提及此话,傅绎问道:“你怀疑刺客痴傻是有人故意为之?”
岑唯认真道:“我只是个大夫,阴谋诡计我不懂,只是我明白痴傻与聋哑并无太大关联,两者同时出现的情况微乎甚微,这才仔细检查。”
“既然不是外伤所致,有没有可能投毒下药呢?”傅绎突然发问。
“有这个可能,但是要验过食物后才能下结论,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岑唯说着话,见傅绎面色有几分担忧,又问:“二殿下,你是在担心这个刺客与老九一样么?”
傅绎道:“不错。”
想起顾逸写给顾艾的信能遭来杀生之祸,一岑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刺客。就是她们这些人害的顾家颠沛流离,且不说顾韵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但见骁勇善战的顾云天如今落得惨死下场,就能够断定顾家之事必有蹊跷。又想到如今顾逸的心如死灰、叶草曾经也受了重伤、他就愤愤不平,一张清秀的容颜上满是不甘:“二殿下,你有没有想过,顾家其实是冤枉的。不对,我这么说太过武断,我的意思是,顾韵一直以来从未做过坏事,他兢兢业业为君为民大家有目共睹,而顾云天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功不可没,怎会一夜之间就扣上谋杀朝臣、通敌叛国的罪名呢,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也许中间有奸臣作梗,想要谋取私利……”
“这些话以后不洗再提,以免遭来杀身之祸?”傅绎面色严肃的打断了他。
又是杀身之祸!如今的大兴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他短短两日内就听到两次杀身之祸。岑唯有太多话想说,却也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只好点头道:“我绝不会再提。”
傅绎走到岑唯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本该自由自在的治病救人,很抱歉将你牵连进来。但我保证在这里你会安然无恙,不会有人欺负你。”
岑唯笑道:“我行的端做得正,有谁敢欺负我?”
这般纯真话语若放在很久以前、傅绎也会深信不疑,然而一路走来他见得多了、听的多了、逐渐明白太多事情身不由己。他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年轻男子,竟是不忍将血淋淋的说给他听。有时候梦着总比醒着好,至少在梦中大兴还是太平盛世、依旧歌舞升平……
接连几日,岑唯变得非常繁忙,除却要照顾顾艾与老九之外,还要在刺客的饭中验毒。在傅绎告知下,照料顾艾在明处进行,剩下两者在暗处进行。
由于抓住老九把柄,如今老九十分听话,不过短短数日就有了很大起色,这让忙里抽闲过来探望的公孙为十分欣慰,也让岑唯很是得意。而刺客之事依旧一筹莫展,饭菜他亲自尝试,并未有何异样。
相比岑唯的忙碌,傅绎就显得很是悠闲,每日不是找顾艾解闷,就是与傅泽下棋。如果两人不方便陪他,他就去找王良与姜虎,这二人虽然被禁了足,可考虑到傅绎耐不住寂寞、傅泽就允许傅绎去找他们。故而院内时常可见姜虎屋内通宵达旦、隔日傅绎醉醺醺地回去倒头就睡。
有一天,傅绎伶仃大醉的模样被傅泽逮个正着,隔日酒醒之后被傅泽严厉训斥一番,直言现在名城多少人吃不上饭,他却在这大吃大喝铺张浪费。
这些日子山路不通,为了接济百姓,将军府率先开放粮仓,又鼓动府府中上上下下将衣物进行捐赠,就连傅泽如今也只有一身可供平日换洗衣衫,只有傅绎最为特殊,每日好吃好喝不说还无所事事。傅泽看在眼里,有心提点一二,想让他效仿傅津为百姓做些事,待日后会了都城父皇也会高兴几分。但傅绎并不领情,轻描淡写地说着什么他不是政客、无需讨好天下人,还说什么人生苦短、当及时享乐云云。气的傅绎脸色铁青的将他从屋子里轰了出来,一连几日看到傅绎都没有好脸色。
许是一向谦谦有礼的傅泽突然这般让傅绎有些不适,终于有所收敛,将自己携带衣物捐了一些,酒肉也少了许多。
名城的雪依旧下个不停,并且毫无减小之势,这让傅泽在彻查刺杀案的同时不禁也担忧几分。
到了戌时,公孙为与傅津满身是雪的从外面回来了,当时傅泽与傅绎正在用膳。映月见状,又去灶房里炒了两个菜来。
几人难得碰到一起,桌上无酒,几人以茶代酒喝了一杯。茶饮罢之后,傅泽先开口道:“城内如何?”
傅津回道:“粮草还够撑一些时日,已通知临城抓紧清扫街道,力求能赶上粮草用尽之前拿到赈灾钱物,同时名城商贾也纷纷倾囊相助,大大小小的酒家客栈都已对外开放,无偿提供热水与避风之地。为防止商贾对官民怨声载道,对捐赠数额较大者,我都有记录在册,待日后赈灾银两一到,就会从中给他们发放一些作为返还。”
这样的处理方式让傅泽满意不少,只是天降之灾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街道清扫不及时,大批粮草停滞不前,很有可能造成名城被困,而赤国人常年在马背上行走,又天生不怕严寒,如今正是奇袭的绝好时候。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公孙为:“无论名城状况有多糟糕,你的人不能动,将士御寒衣物必须留足。”
“是。”公孙为义愤填膺道:“赤国人若是敢来,我定要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几人正严肃谈论名城现状,傅绎却突然笑出了声,他歪歪斜斜坐在椅子里看着几人道:“如今名城无论官民都穿着将士衣物,赤国人再狡猾也难分真假,他们就算是想要攻城,也得考虑如何与全城人作战。我要是赤国人就不会选择攻城,而是去偷赈灾钱物。押解钱物的官兵就算再有能耐,可总归胜在人少,又缺厉害大将护送。”
几人同时看向傅绎,目光里有几分不可置信。
傅绎问:“我说错吗了,为何你们都这样看着我?”
傅津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傅绎冷哼一声:“你们都在说这个,难道我要在一旁干看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傅津不由笑了起来,跟傅绎道:“二哥,我们在谈论国家大事,你也要跟着来凑热闹。”
傅泽也是一笑:“凑热闹归凑热闹,但提醒的却很是在理,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
公孙为道:“这次押送赈灾钱物的人是殷焱,此人心细胆大,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傅泽轻轻一叹,端起眼前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继而道:“这人虽好,却不是顾云天啊。”
此言一出,几人不约而同都沉静下来。
良久过后,傅泽看向公孙为道:“曾经你与顾云天关系最好,你怎样看待顾云天。”
公孙为毫不犹豫道:“不做评判。”
傅泽正欲再言,傅绎却先开了口:“大哥,若是日后我杀人放火,死后被议论纷纷,有人亲口问你我如何,你会作何态度?”
他会如何?当然想将此人痛骂一通,不论人生前如何,死后被人评头论足,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他突然明白方才所言太不合时宜,连忙道歉:“公孙将军,是我失礼了。”
公孙为重重叹了口气,半晌不再说话。
这时候映月才将炒好的菜送了过来,菜摆上桌就要离去,却听傅津道:“一起吃吧。”
映月回道:“你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一介女流就不扫兴了。”
傅津道:“你虽是女流之辈,却比当下很多男子都要勇敢,当夜若不是你偷跑出去跟府外的侍卫通风报信,只怕二哥现在已成冤魂一缕了。”
映月道:“若不是叶公子急中生智,我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举动……”
“哈哈!”公孙为忽而大笑:“映月,你可真会为叶草邀功。”
映月急道:“我才没有邀功,我只是实话实说。”
“坐下说吧。”傅绎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坐这儿来。”
平日离傅绎身边最近的人是叶草,大家早就习惯这般,故而叶草卧床静养这段时日,傅绎身旁的位置也空了下来。一桌四人,只有一个空位,这个空位除了挨着傅绎之外,还跟傅泽相邻。自从那晚与傅泽单独相处过后,她都会尽量避开傅泽,如今要与他同桌而食自然有所不愿,只是两位皇子都已让她入座,若是拒绝得太干脆会拂了他们面子,左思右想间她终于找了合适的缘由:“我去陪叶公子吃饭……”
她话音未落就已被傅绎拉着坐下,他不悦道:“让你坐你就坐,婆婆妈妈作甚。”
事已至此,断然没有再起身离开之理。映月只好小声道:“是。”
傅绎见她太过拘谨,以为是初次与傅泽一起用膳的缘故,就道:“三位皇子里,就我最难相处,其次是傅津,两个不是善茬的人你都相处过了,大哥自然也无须太过紧张。”
映月僵硬地笑:“我没有紧张……”
“傅津,谢川现在何处?”傅泽忽然打断了映月的话。
傅津被问的一楞:“自然在府外巡逻。”
傅泽道:“今晚叫他来见我。”
傅津看了一眼傅绎,想从他这儿知道些什么,而傅绎却低头自顾自地吃着碗里饭菜,一时之间他拿捏不准叫谢川回来作甚,却也知道傅泽从不过问他与亲信之事,此时突然提及谢川,必是自有一番道理,也只能开口道:“好。”
本是氛围祥和的一顿饭,因傅泽突然提到谢川而变得安静不少,傅津再无方才打趣说笑的心思,索然无味的吃着饭菜。他整日都与谢川待在一起,实在想不明白谢川有哪里做的不对。
晚膳后,夜色已是黑了透。
此时的雪比先前小了几分,而众人都不再相信雪会就此停下,数日来的经历告诉他们,短暂的小雪将会迎来更大的风雪。
傅津与公孙为吃饱喝足就要走,看着茫茫夜色公孙为摇了摇头,裹紧袄子出了门去,傅津紧跟其后。
屋内只有傅泽一人坐于桌前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