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区区伤患
木子玲2024-08-22 10:549,842

  傅绎别院并不大,几个屋子都被住满,只剩靠近西北角落的屋子无人去住。知道岑唯要在别院住下,映月早早就将屋子收拾妥当,因是天气寒冷,考虑到岑唯是南方人,又特意在屋内加了几盆炭火。

  当岑唯由映月领着屋子进了门,看见干净整洁的屋子立刻连连道谢,映月却是温婉一笑,坦言叶公子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还请他千万不要客气。

  但岑唯一想到叶草对映月隐瞒身份,哪里敢对她不客气,反而对她越发客气起来,这让映月有些受不住,只好找了借口离去。

  待屋内只余岑唯一人时,他将信丢进炭火中全部焚毁。火光跳跃,映着他微沉的面色,呲呲燃烧的炭火声在寂静屋中响起。

  他不知此番前来究竟是对是错,只知顾逸因为信任才会将重任交给他。他不知为何区区一封信就能惹来杀身之祸,却知当今局势动荡不安,他一定要小心谨慎。

  诊治老九必须十分隐秘,若是稍有泄漏,则可能打破如今的风平浪静。

  信已烧尽,只余灰烬一堆。岑唯看着红彤彤的炉火,终是自言自语道:“师父,为何你过的那么苦,却还会关心他人死活……”

  稍事休息后,岑唯就提着木箱去了老九那儿。当他敲开老九的门时,老九正尝试着拉弓,因是身子太过虚弱,也只能勉强拿起弓箭。看着老九满是虚汗的脸,公孙为冲着岑唯摇了摇头,低声问他:“老九会好起来么?”

  岑唯道:“我师父十分厉害,他说能治好,就一定能治好。”

  公孙为感谢道:“那我先行谢过,待老九痊愈时,我定当登门拜访。”

  若是让公孙为知道他师父是朝廷的通缉要犯,那顾逸哪里还能有太平日子,岑唯只是笑了笑,也不再言语,率先往老九身边走去。

  老九中毒已深,所有反应都变得迟钝不少,直到岑唯将弓箭从他手中夺走后,他才察觉有人来。让他恼怒的不止自己的迟钝,更是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左右他。他抬手想要推开岑唯,却使出全力都未能让岑唯挪动半分,只能阴森道:“滚!”

  对付不肯乖乖治病的人,岑唯有的是办法。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温和道:“你太累了,先睡一下可好?”

  “你敢……”

  虽是询问口气,可岑唯却根本不给老九说话的机会,不待老九将话说完,就以一枚银针刺入老九后颈,老九眼睛一闭,浑身瘫软下来。岑唯扶住老九,又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公孙为,笑道:“劳烦将军与我一起把老九抬到床上去。”

  “好,好!”公孙为连说两个好字,疾步走向岑唯,二人合力将老九抬上了床榻,但见岑唯从容不迫将老九衣衫褪去、仔细查看肤色,公孙为感慨万分:“你是第一个不怕老九的人。”

  岑唯笑道:“区区一个伤患有何惧怕。”

  公孙为道:“老九以前可是我的副将,战场杀敌无数,很厉害的。”

  岑唯声音扬了几分:“那又如何,只要在我手中,就只能乖乖听话。”

  向来大夫给老九看病都胆战心惊,这岑唯却是淡定从容,让公孙为不得不刮目相看,暗道叶草的朋友果真不一般……

  待岑唯查看完老九,又将衣衫为其穿好。而后坐于老九对面,细细为其把脉。

  “怎么样?”公孙为焦急问道。

  岑唯道:“叶草开的药很有用,能够抑制老九毒发。我先拿几味药给老九调理身子,等他身子骨硬朗一些后,再用师父的药方,理应药到病除。”

  听完这些话,公孙为抹了一把脸,将眼角喜悦的泪水一并擦去:“这样就好。”

  岑唯从脚边的木箱中拿出一粒药丸,掰开老九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跟公孙为道:“药丸就一直含着,他醒来后如果不愿意含,你就来找我。”

  “好。”对于岑唯的硬派,公孙为还有些不太习惯,模样呆愣看着岑唯提着药箱离开了。

  接连几日的赶路,岑唯浑身酸疼,看完老九之后,他就脱了衣衫躺在床榻上,头一沾了枕就沉沉睡去。

  再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透。穿了衣衫走到窗前,看见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又加了件厚实衣裳才出了门去。门外已是积了厚厚一层雪,他怀里抱了一盒栗子酥,踩着嘎吱作响的雪地走到顾艾门口,正欲抬手扣门,不想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看到岑唯过来,映月忙道:“先生即是醒了,正好陪着叶公子坐一坐,我去盛饭,很快就来。”

  言语间岑唯听出映月似有为他准备饭菜之意,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红着道:“我自己随意吃些就好,不必这般麻烦。”

  映月笑道:“我除了会弹琵琶,也就只会做饭烧菜了,倘若连这个都不需要我去做,那我留在叶公子身边只会是个累赘,所以你千万别怕我会麻烦,越能用到我的地方,我就会越开心。”

  说罢,抬脚往门外走去。

  瞧着映月的背影,岑唯叹了一声,不知该怎样面对她……

  抱着栗子酥进了门,他走到顾艾身边,见她正在看书,就道:“少看些书,要多休息。”

  不待顾艾开口说话,就将她手中书卷抽了出来,像是怕她还会再去看,将书卷拿到外屋子桌上。折身回来时就见顾艾无聊的看着屋顶发呆,他将栗子酥放在顾艾的手边,轻声道:“听说花舟城的女子都喜欢吃栗子酥,你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顾艾才吃过饭,眼下看到甜食就觉得撑得慌,正想拒绝他的好意、却招架不住他的满脸期待,只好捏起一块放到口中,本是浅尝辄止意思一番,却在尝到一股淡淡桃花香时神色微微一顿。没有人会在栗子酥中放入桃花,除了顾府的厨子。那些年她总是随心所欲,口味也刁钻古怪,说栗子酥虽然酥软可口,却是少了桃花清香。顾府厨子绞尽脑汁,在食材中加了一道桃花,这才让她如愿以偿。

  这些嗜好不会有人知道,除非……除非……她压下心中波澜,问岑唯:“四哥,这栗子酥吃着好生奇怪,怎会有桃花味?”

  岑唯虽然不懂女子喜好,却是相信顾逸手艺,他底气十足道:“那是你没吃过正宗的栗子酥,师父说栗子酥就得这么做才好吃。”

  “这么说,这是你师父做的?”顾艾又问。

  岑唯点点头:“师父知道写信的人是你,又听我说你是花舟城的人,特地下厨给你做了一盒,你就知足吧,别挑三拣四的。”

  是顾逸做的栗子酥,这是顾逸做的,顾艾慢慢吞吞吃着熟悉的味道,思绪纷乱不堪。分明顾逸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时会做的栗子酥?在顾家倒台之后,他要经历多少事,看过多少人,才能忍下万千悲痛重新救人,才能鼓起勇气做一盒栗子酥?

  尽管此时顾艾很想哭,奇怪的是她却笑了起来。无论经历多少困苦,人总要不停歇的往前走。也许再往前走一些,就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就能多一丝欢乐,少几许悲苦。

  或许在顾逸心中即便有无边黑暗,却仍旧心存一丝光亮,那光亮指引着他善念不失、大义不灭。

  映月很快将饭菜端了进来,岑唯就坐在顾艾旁边吃,一边吃还一边夸赞饭菜可口,映月被夸的羞红了脸,只回头看向顾艾,还说若是叶草掌厨,饭菜要比现在可口百倍。

  一想到日后能吃上顾艾做的饭菜,岑唯就期待万分,吃完饭就立刻要给顾艾看伤换药,说什么勤换药伤口就会好的块,这歪理让叶草很是无奈,却因身子不便而拗不过岑唯,只能由着他摆布。

  换药时,映月去了灶房洗碗。岑唯先将手臂了跟膝盖的伤患了药,即便是梁苏再静心调理,伤口仍旧狰狞无比,岑唯医过太多人,可无一人如顾艾伤口这般触目惊心。岑唯脸上笑意越来越少,轻轻碰了碰手臂上那道丑陋的伤疤,怜惜道:“疼么?”

  顾艾愉悦道:“这点疼换了主子一条命,值得很。”

  岑唯突然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傅绎?”

  顾艾愣了愣:“怎么可能,他是主子我是仆,我哪有资格喜欢他。”

  岑唯又问:“如果他跟我们一样呢?”

  傅绎为顾家做了那么多事,又给她容身之所,倘若他是一个普通人,她会不会喜欢他呢?也许会吧,这世上没人能抵挡走投无路时别人给予的温暖,也没人会拒绝夜幕后的万千星辉。一路走来,她太渴望安稳,太希望能够有人为她遮风避雨。可她心里又十分清楚,这世上所有的路都得自己走,所有的苦都得自己背负,顾家二字足够让人胆战心惊,傅绎只是浅浅涉足就有杀身之祸,她不会在连累任何人……

  “小草,你想什么呢?”岑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顾艾浅浅一笑:“没什么。”

  岑唯道:“那你倒是回答我啊。”

  顾艾道:“主子就是主子,他不是普通人,无论我喜欢与否都不重要,何况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岑唯道:“那你可是喜欢映月?”

  顾艾眉头轻轻皱了皱:“四哥,你莫要再笑话我了,我是女子,怎么可能喜欢女子?”

  岑唯有些不解:“即是不喜欢,你又为何留她在身边,傅绎又为何要给你操持婚事?”

  其中缘由太过复杂,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顾艾掩饰道:“映月身世太可怜,看到她就想起当初的我。我不想看见她再颠沛流离,若不以此留她住下,只怕主子难容忍她的存在,所以我才说了谎话。”

  对此岑唯深信不疑,他长长一叹:“只怕弄巧成拙,映月心中有你,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到时她会更加伤心,你又打算怎么办?”

  顾艾也很迷茫,关于这件事她很认真的想过,却百思不得其解,此时被岑唯提起,她不禁满脸愁容。

  见她这般,岑唯又劝她:“你也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顾艾闷闷回道。心中却在想着岑唯所言,映月一直跟着她总不像话,必须要在她发现自己身份之前让其离开,但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伤害她。

  岑唯换好药之后,又陪她坐了一会儿,直到映月从外面回来,他才起身离开。

  看到映月对顾艾无微不至的关心,岑唯忽然觉得有些可惜,倘若顾艾是个男子该有多好,有知人冷暖的人陪在身边,孤单的日子总不会太寂寞,可惜她是个女子……

  巳时,公孙为匆匆赶到岑唯的屋子,跟岑唯大吐苦水,说老九醒来以后就不肯再含药丸,他好话歹话都已说尽,偏偏老九柴米不进。岑唯脸色沉了下来,将手中书卷重重摔在桌上,拔腿出了门去,边道:“反了他了。”

  慌慌张张的公孙为听见岑唯语气沉稳有力,一颗心渐渐平静不少,赶紧跟了出去。

  二人到了老九屋内,一眼看见老九在屋内徘徊,公孙为疾步走到老九跟前,好言劝道:“你身子虚,还是多躺一躺。”

  老九双目一瞪:“多管闲事。”

  “这……”公孙为搓了搓手,被老九噎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回过头去看岑唯。

  岑唯大步走向前,使劲拍了一下老九的肩膀,老九整个人歪歪斜斜摇摇欲坠,岑唯就笑话他:“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还傲气什么。让你乖乖含药你不肯,非要让人来硬的不成?”

  眼前这个男子在他看来年轻稚嫩,面容清秀白嫩,而他容貌丑陋、又戾气极重,没有道理这个小大夫不怕他,他还想出声恐吓,却见小大夫又从衣袖中拿出一枚银针,凑到他耳边问:“要不再睡一会儿?”

  今日睡的太多,老九早已头昏脑涨,自然不愿再睡过去,他沉声道:“你欺负病患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只是大夫,不是英雄好汉。”岑唯晃了晃手中银针,笑眯眯地问道:“你是含药还是睡觉,二选其一。”

  “我含。”老九只能让步。

  公孙为在门口悄悄吐了一口气,看来能治老九的人只有岑唯了。正当公孙为放松不少时,就见老九因仄目光投了过来,他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心虚的将头瞥向别处,开口道:“别怪我现在无情无义啊,岑唯只要能治好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哼!”老九冷笑一声,却是乖乖张口含住岑唯递来的药丸。

  岑唯捏住他的手腕,为他细细把了脉:“脉象比之前稳了很多,是个好兆头。”

  老九讽刺他:“胆敢给我解毒,也不怕毁了你的名声。”

  岑唯毫不在意道:“我本就没什么名声,也从不在意那些徒有其表的东西。”

  老九嘲笑:“我看你就是江湖术士,不过是坑蒙拐骗混口饭吃。”

  岑唯这下生气了,他狠狠捏住老九的户口穴,疼的老九脸色白了几分,他道:“就算我医术不精,可是治病救人是认真的,你不要侮辱我的心意。”

  老九毫不在意,甚至还笑出了声。

  公孙为急的团团转,只有岑唯能镇得住老九,若是老九再将岑唯气走,那这毒又该如何才能解去。公孙为再无法旁观下去,急忙走向他们二人身旁道:“两位行行好,别吵了。”

  老九却是言辞更加犀利,他沙哑道:“分明是你自取其辱,却怨我说话难听,岑唯,你若是识相,就赶快滚远一些。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你死活当然与我无关,但是却与叶草有关。叶草可是跟我说了,你是她朋友。”岑唯松开老九的手腕,在老九身旁坐了下来,细细观察老九神色,那双阴沉的双眸后面,他看到的是一颗胆怯的心,他问老九:“你在害怕什么?”

  老九怒道:“胡说什么?”

  岑唯自顾自地道:“你是将士,不会惧怕死亡,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老九紧抿着唇,低吼道:“滚出去。”

  岑唯非但不走,反而轻声道:“无论你有怎样的过去,可是活着就是幸福,为什么你不肯去珍惜?”

  老九不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岑唯。

  岑唯道:“你真不配做叶草的朋友。”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老九哽咽道:“我早就应该死去,死对于我就是一种解脱,可我苟且偷生的活着,我为什么活着……”

  一番话让公孙为不禁红了眼眶,他抬手抹了一把泪,铁骨男儿露出几分难见的悲伤。

  岑唯似是未曾察觉二人伤悲,继续道:“是人就会死去,既然总得死,莫不如死的光明磊落,对不对?”

  他那暗淡无光的眸子里一点点的亮了起来,岑唯明白老九已被他说动,眼底有了几分笑意,将随身携带的药草包拿了出来,当着二人面前打开,放到老九鼻子前让他闻了闻,还问:“香么?”

  老九并不理会岑唯,不冷不热站在原地。

  岑唯惋惜道:“真是一点情也不领,师父为作这药可是花了不少心血。”

  公孙为问:“你师父是……”

  岑唯不着痕迹的糊弄过去:“一个隐士高人,就是说了你也未必知道。”

  即是隐士,公孙为也不好过问,只好又道:“我代老九谢过师父。”

  岑唯将药粉倒入杯中,以温水冲泡,递给老九:“喝吧。”

  老九不再言语,将药粉乖乖喝下。

  岑唯在旁道:“这药粉理当在身子调理好之后再用,没想到老九身子恢复的这样快,到底是练武出身,跟常人不同。”

  听出赞许的话,公孙为紧跟着道:“老九以前可是英勇神武,杀敌无数……”

  岑唯抬手打断了公孙为:“那都是以前了,在我手上还不是气息奄奄、任我摆布。”

  “你……”老九气呼呼瞪着岑唯:“你就不怕等我好了修理你么?”

  岑唯抬了抬眼眸:“等你好了再说吧。”

  老九还欲再争,岑唯却突然站了起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带了人皮面具,所以你的身份一定都是假的。”

  “你想干什么!”老九低声问。

  岑唯笑笑:“什么也不干,你是我见过的病患中最难管的,所以只能抓住你的把柄。”

  老九垂下眼眸,半晌未曾说话。

  岑唯拍了拍老九的肩:“从今往后,你得听我的。”

  此生被人要挟,老九绝对是第一次,他很不适应,却也只能答应:“好,只要你保住这个秘密。”

  岑唯愉悦道:“这是自然。”

  虽然公孙为站在二人身旁,却听不到二人都说些什么,但见老九脸色越来越沉,唯恐岑唯再激怒老九,连忙又道:“岑先生,天色晚了,早些歇息去吧。”

  “好。”岑唯笑意满满,又跟老九道:“不管睡着醒着,都得含着药丸,这药粉一日三次,以温水冲服,记住了么?”

  老九点点头。

  能让一个桀骜不驯的人乖乖听话,让岑唯很是高兴,还哼起了歌谣。

  待岑唯离去后,公孙为很是担忧老九会有气撒不出,跟老九道:“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但是不要生岑先生的气,他也是一番好心想要救你……”

  “出去罢,我累了。”老九有气无力道。

  为了不打扰老九休息,公孙为只得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老九时,他于烛火下解揭开人皮面具,露出那张本是俊美无俦的容颜。他沉沉道:“顾家已亡,我本该战死沙场一死了之,公孙为却拼死救我性命。后来身患奇毒查不出缘由,我想这是天要亡我,再无求生之欲。哪料凭空出现的叶草偏要阻我死路,又找来岑唯救我性命。爹,我本想早些下去陪伴小妹,可岑唯却发现我的秘密,以此要挟我配合戒毒。爹,你说,这是不是说明天不亡我?”

  与容颜并不相符的是那沙哑如老叟的嗓音,他眼神空洞无光,神色黯然几分,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知二弟三弟他们现在何处,可有吃饱穿暖……”

  而后又缓缓道:“爹,我现在特别想你。从小你就教我不惧艰难,我很想问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又如何做才是对?”

  可回应他的却是寒风呼啸,却是烛火摇曳。

  良久过后,他抬手擦去落下的泪水,哽咽道:“我更想念小妹,她自小被我们呵护长大,如今去了下面,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不辨忠奸再被人所害……瞧我真是糊涂了,小妹早已为鬼,又何来再被人害呢?”

  “或许她早已投胎为人,只愿她来生能找个寻常人家,千万别再受这样的苦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淹没在风声里。

  名城白雪茫茫,无论管道还是民道皆被封死,赈灾银两进不来,可愁煞了傅津。这些天他日夜不停带人清扫积雪,可前面扫过后面又下,几番下来人已筋疲力尽。

  公孙为见状,在巡逻之际,也安排人手与之一起帮忙。

  曾为镇压叛贼的兵力,如今大部分都已用在了天灾上。可将士们也需要吃饭,名城如今成为一座死城,粮草无法从外运来,城内再多的粮草也会有用完的一天。

  这么多将士要吃饭,摆在傅津面前的不仅仅只是赈灾银两这个困难,更有粮草即将出现缺口这个后患。

  这点公孙为也心知肚明,赤国打仗从无章法可循,偷袭已是屡见不鲜,若是这时来犯,只怕祸多福少。

  基于种种,两人在酒馆中沉闷饮酒。因是大雪封路,连酒馆也萧条不已,明明本该座无虚席之时,却只有三三两两食客往来。此情此景,让公孙为重重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口喝尽:“大雪封了山,这让百姓怎么办?”

  傅津撇他一眼:“又饿不死你,急什么?”

  公孙为道:“我是饿不死,可老百姓饿死的还少么?”

  傅津烦躁的挠了挠头:“找你喝酒只想图个痛快,你怎竟说些我不想听的。”

  公孙为再不言语,只抓起酒壶斟了满杯,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就在公孙为已有醉意上头时,傅津忽然抓住了公孙为的手,语气异常认真:“别喝了。”

  酒意上了头,公孙为也没了尊卑之分,他一把打掉傅津的手,醉醺醺道:“你管我?”

  傅津拿起茶水就倒在公孙为头上,凉意使他瞬间清醒过来,呆愣看着傅津手中的茶壶:“三殿下,你怎拿水泼我?”

  “现在清醒了?”傅津冷声道。

  公孙为早就没了酒意,用袖子擦去满脸的茶水,点了点头。

  傅津正声道:“来时我也没有带多少银子,好在谢川平日总有防备,带了不少银票在身,你先拿去给灾民贴补家用。”

  “好。”公孙为少了几分愁绪:“我带名城百姓先行谢过。”

  傅津面色有几分不自在:“你也无须谢我,我这么做也不全然为了别人。”

  这点公孙为当然知晓,天灾降临之后能够慷慨解囊的皇子,定是能名利双收,可无论是何目的,却真正解了眼下燃眉之急。公孙为发自内心道:“不管怎样,我都得谢谢你。”

  傅津冷嗤一声,站起身朝外走去:“无趣!”

  出了酒馆,傅绎看到门前又有不少积雪,深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还下个没完没了了,真是恼人!”

  又一人走在无边夜色中,坠雪纷纷,寒风似刀,吹的他脸生疼。

  深巷里蜷缩着一位老妇人,傅津见之,露出些许悲悯,欲朝前走的脚步半途折返,走到老妇人跟前道:“老人家,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吧。”

  老妇人半晌未动,宛若睡去一般。

  傅津声音高了几分:“老人家?”

  老妇人仍旧未曾动弹,傅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扑通。

  寒风呼啸声伴随着老妇人的倒地声,在这漫漫雪夜中显得沧桑可怜。

  风更猛烈的刮来,吹起傅津衣袂。

  傅津紧抿薄唇,伸手在她鼻尖探了一探,未曾感到一丝鼻息,但她脸上还有几分血色,分明是死去不久。

  突然的,傅津狠狠踹了几脚墙壁。双手紧握成拳,大声道:“人呢,给我出来。”

  隐藏在暗处的几个小卒急急忙忙走了出来,一人拱手道:“敢问三殿下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傅津抓起小卒衣襟,沉声问道:“这里有人死了,你难道看不见?”

  见傅津面色骇人,那小卒不由打了个哆嗦:“名城每天都在死人……”

  傅津一脚踹上那小卒的膝盖,气的声音都变了:“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凭什么你能吃饱穿暖,而老人却要活活冻死?参军时你就该明白战时当保家卫国,和时当尊老爱幼,可现在你们在干什么?”

  那小卒被傅津说的羞愧万分,头低了下去。

  傅津将小卒狠狠往后推了一把,厉声道:“即日起,通知所有人,每人只留一身御寒衣物,其余全部捐赠与贫寒百姓,若要让我知道敢有私藏,违者斩!听明白了么?”

  “听……听明白了。”小卒结结巴巴道。

  傅津冷哼一声,大步朝前走去,不消片刻就消失于风雪中。

  惟余小卒伫立冷风中瑟瑟发抖。

  路口前停了一辆马车,在傅津上了马车后就疾驰奔往将军府。一路上傅津都冷着脸,那老妇人蜷缩冻死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当然知道每天都在有人死去,可知道跟亲眼所见又另当别论。

  战场杀敌的久了,他认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而今日亲眼见到老妇人之后,他猛然间醒悟,他虽然未杀伯仁,可伯仁却是因他而死。如果他能打开官道或者民道任何一个,外面的赈灾银两跟粮草都能运进来,百姓就不会活活饿死亦或冻死,可是他没有……

  到了将军府,他直奔傅泽的屋子,看见傅泽正陪着傅绎下棋,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傅泽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傅津:“怎么了?”

  傅津本想缓缓再说,此时既然傅泽问起,傅津只好开口道:“大哥,名城死了太多人了,我总不能看着继续死人。你借我一些钱吧,回头借多少我还多少。”

  傅泽道:“好,回头我问问冯江还剩多少银两,有多少都借给你。”

  傅津轻轻吐了一口气:“多谢大哥。”

  傅泽温和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傅津咧嘴笑了起来,今日傅泽待他比往日要和颜悦色几分,他自然而然想到许是押那几个犯人有关,莫非是傅泽查出了真凶?

  “大哥,这些日子二哥被刺一案进行的如何了?”傅津满是期待地问。

  傅泽放下手中的棋,笑着问他:“你说呢?”

  傅津道:“我一直忙于抗灾,哪有时间再顾这二哥这边。”

  傅泽温声道:“不急,有了眉目自然会告诉你。”

  这也就是说,遇刺案根本毫无进展,那为何傅泽今日待他有所不同呢?傅津心中无解,只好去看傅绎,谁知傅绎满心都在棋局,完全没空理他。这让他郁闷不已,傅泽虽带他态度温和,可一日找不出真凶,他一日就难以安宁,加之雪灾严重,也无心再与他们说话,遂起身离去。

  前脚傅津离去,后脚傅绎也起身离开,傅泽低头看了一眼棋局,明明傅绎棋艺比他好上太多,却偏偏此局他为赢家,很明显这一局傅绎下的并不认真,能让傅绎分心下棋还未有怨言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

  傅泽将棋子一颗颗收了起来,边道:“真是傻,对你好上两三天,就忘了伤疤忘了疼。”

  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

  傅泽道:“进来。”

  映月端着热茶进了门。

  看向映月的时候,傅泽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晃神,收棋的手也随之一顿,语气中带着不自知的缱绻:“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映月将热茶放在桌上,转身就往门外走。

  傅泽却忽然站了起来,疾步走向映月,拉住她的手:“这么急着走?”

  映月使劲挣脱傅泽,却发现越是用力,傅泽就抓的更紧,她有些慌了:“太子殿下,请你放开我。”

  “只要你不走,我就放开你。”傅泽道。

  若是被人看到他们在屋内拉扯,定要被人说了闲话,映月只好依他。

  傅泽言出必行,立刻松开了她,温声道:“坐。”

  映月拘谨道:“还是不了……”

  “映月,我想你应该不愿在我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傅泽面色温和,语气却是带着不容商量。

  映月当然不想,也听出傅泽言外之意,只能坐下来。

  傅泽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的面色,而后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很好。”

  映月低声道:“是,叶公子很照顾我。”

  傅泽道:“我记得你说过,不想跟皇室的人多有牵连,只想平平淡淡过一生,那你现在跟叶草在一起又算什么?”

  映月毫不犹豫道:“叶公子不是皇室。”

  傅泽道:“不错,可他是二弟亲信,与皇家少不了牵扯。”

  映月道:“可他永远不会丢下我。”

  傅泽沉默许久,而后缓缓道:“你怎知我会抛弃你?”

  那目光太炙热,让映月不敢再看下去,她慢慢低下了头:“太子殿下,请你别让我为难了。”

  “你不肯与我在一起,其实并非因为我的身份,而是根本就不喜欢我。”傅泽的声音低了几分,压抑道:“你怕拒绝我后会寸步难行,所以才会找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而我竟然信了。”

  映月再也坐不下去,拔腿就要往门外冲,而傅泽却比她要快,在她跑到门边时,他再度抓住了她,目光灼灼道:“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想,映月,为何现在我们说个话都变得这样难了?”

  映月急的额上细汗层层:“叶公子是二殿下的人,我自然要与你少有来往,以免被人诟病,太子殿下,还请你……”

  “不要再拒绝我了,好么?”傅泽眼底有几分难过,眼前的女子是他喜欢的,现在已成为别人的人,他要用很长时间去适应并接受这件事,唯一希望的不过是多看她几眼,哪怕远远观望也好,然而自从进了将军府,他总是很难见到映月,哪怕同桌而食,她也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

  忆往昔,她弹琵琶他静静观赏。若是弹的累了,两人就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天就已过去。枯燥繁忙的朝中事快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有她的日子让他多了许多惊喜,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感到生命是五彩斑斓的。

  而就在此时此刻,这个让他喜欢的女子,眼中对他只有敬畏、只有尊卑、她不再是他的朋友,仿佛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情分也渐渐消失。

  “我们不能回到从前么,回到我坦白心意之前的那段时光。”傅泽太不甘心,以至于问出口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映月:“对不起。”

  无论他怎样努力,原来都只是徒劳。就算他是太子,就算他能左右太多人的生与死,而他却连那原本属于自己的欢乐都留不住。他一直以为拥有的东西有很多,可真正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其实最珍贵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他。

  晃神间映月猛地推开了他,门随之被映月打开,他再想抓住她已然来不及。风雪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远,就如同此时他们心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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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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