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圣人垂训,以天象喻德政,非独言治术之要,实明心性之本也。”
“北辰居天而众星拱之,犹人君秉德而万民归心。”
“德者,政之枢机;政者,德之显发。”
“……”
吴毅没学过四书五经,也不懂八股文,完全看不出来刘彦明的答卷时好时坏。
不过何昭明却能看得懂,他是佑嘉九年的进士,是八股文的高手。
何昭明认认真真的看完了刘彦明的答卷,脸色铁青的质问陈敬斋:“考生刘彦明这篇文章学问扎实,立意新颖,理应中举,为何会落榜?”
陈敬斋从何昭明手里接过答卷,仔细阅读一遍后说:“这篇文章确实文采不俗,见识卓绝,该当中举。”
“这么说你承认真定府乡试有舞弊情节了?”何昭明厉声喝问。
陈敬斋摊手道:“大人此言差矣,各位阅卷官学识喜好各不相同,并不是文采好的文章就一定可以中举。”
王世典也在一旁附和:“陈学政说的不错,乡试阅卷工作量极大,阅卷官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一份考卷看走了眼不能说明是舞弊。”
陈敬斋继续道:“这份卷子上一个“中”字没有,说明三位阅卷官都认为他不该中举,这种考卷根本不会送到下官面前复审,他落榜与我毫无干系。”
两人一唱一和就把陈敬斋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们……”何昭明气的面红耳赤,咬牙问到:“考生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中举,你们如此草率就不脸红吗!”
陈敬斋连忙认错:“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略有失职羞愧难当,今后定然每日三省吾身,再也不让明珠蒙尘。”
“那这次呢?就这么算了?”何昭明喘着粗气问。
王世典慢悠悠的说:“木已成舟,乡试已经发榜,为了朝廷颜面也不可更改,况且考生刘彦明已死,录取他又有何用?”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何昭明还有一颗正义的心。
王世典叹了口气,用悲天悯人的口吻应答:“只怪他一时冲动自缢而亡,如今我们就算想给他补偿也做不到了。”
“你……”何昭明性子急,又不善口舌之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吴毅插嘴道:“陛下要我们查的是真定府乡试舞弊案,考生刘彦明虽然死了,但案子还是要查的。”
王世典不咸不淡的说:“本官说过了,阅卷官每日工作量很大,偶有误判算不得舞弊。”
吴毅摇头道:“一份答卷自然不能说明什么,但如果大量答卷误判呢?”
“哪有什么大量答卷误判?”王世典装糊涂。
吴毅伸手一指书架上的其他答卷说:“我提议彻查本次乡试所有答卷,我倒要看看有多少本该中举之人落榜,又有多少滥竽充数之辈中举!”
何昭明一拍大腿道:“对!就这么办!”
“不可呀!不可!”陈敬斋阻拦到:“根据乡试章程,考卷一旦封存,若无特殊情况不可轻易取出。”
“现在就是特殊情况!”何昭明朗声道:“本官奉旨彻查,陈学政莫非硬要阻拦?”
陈敬斋没胆子阻拦何昭明,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王世典。
王世典和陈敬斋可没那么深的交情,如果能顺手帮帮忙自然会帮,但肯定不会为了救他把自己陷于不利之地。
况且陈敬斋这个反应,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在乡试中搞了什么猫腻。
吴毅命令属下的锦衣卫把本次乡试的所有考卷取走,在真定府衙后院选了个僻静的房间,由何昭明亲自检查。
考卷数量相当多,何昭明没白天没黑夜的看试卷,渴了就喝口凉茶,饿了就啃个馒头,困了干脆在房间里眯一会,就这么努力还用了整整四天才把卷子全部看了一遍。
何昭明盯着黑眼圈和两眼血丝从房间里走出来叫,把八份答卷放在了吴毅、王世典以及陈敬斋面前。
“真定府乡试录取七十二人,大部分中举之人文章没问题,但是这八人明显水平不足。”
王世典随口道:“只有八个,问题不大。”
何昭明怒道:“科举乃是国之重典!一府乡试有八人鱼目混珠,还说问题不大?”
陈敬斋弱弱的说:“几百考生参加乡试,只有八人成绩不符,谈不上是舞弊吧……”
何昭明喝了一口浓茶提神,正色道:“我一个刑部官员,多年不接触科举,都能看出这八人实力不足,难道学政衙门的阅卷官看不出来?这不是舞弊是什么!”
看他情绪激动,吴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何大人辛苦数日,也该先歇歇了,这些卷子由我暂时保管,等你睡够了咱们再行议论如何?”
何昭明确实是困了,再加上他对吴毅还是比较信任的,所以点了点头。
吴毅破获石疙瘩山煤窑贩卖窑工给东瀛一案时,分给刑部不小得功劳,参案人员有人升官有人领赏,刑部上下对吴毅感观很不错。
“那就拜托吴大人了,我确实扛不住了,等我睡醒了咱们再说后面怎么办。”
何昭明去睡了,吴毅收好卷子离开了真定府衙。
刚才他匆匆翻阅了一下何昭明查出来的八份试卷,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
程鑫,以及平安县丞之子郝浪。
吴毅虽然不懂科举文章,但郝浪这人他是见过的。
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俱全。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考中举人?
真定府乡试舞弊案看来确有其事。
吴毅现在揪心的是程鑫到底有没有牵扯其中。
此前他想走自己的门路巴结真定府学政,被拒绝后自称浪子回头痛改前非,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万一这次舞弊案他真的参与了,到时候查出来至少判个流放,程嫣还不心疼的背过气去。
甚至还有更糟的可能。
想贿赂陈敬斋可需要一笔不小的钱,程鑫估计拿不出来,也许钱是程嫣给的!
程嫣若是把银子拿给程鑫还好,万一是她亲手行贿给陈敬斋,也是要流放的!
高扬正盘算着结婚呢,结果媳妇被小舅子拖下了水。
这都是什么事呀!
吴毅决定先去找程鑫问个清楚。
趁着何昭明睡得像头死猪,吴毅快马加鞭赶回了平安县。
找到程鑫的时候,他正在和县学的同学吃饭。
中举后的程鑫意气风发,颇有些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良好自我感觉。
吴毅把他拉到了锦绣阁内一个没人的包间,开门见山的问:“程鑫,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你这次乡试中举是凭真本事考出来的吗?还是说另有隐情?”
程鑫虽然喝了点酒,却并没有糊涂,当场辩白道:“吴大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程鑫虽然家道中落,却还有一身傲骨!!”
这话说得太大义凛然了,连吴毅都被感染了,一时间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他了。
只不过兹事体大,吴毅还是要仔细确认:“程鑫,我此次前来,并非要定你的罪。我只是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舞弊之事,非同小可,一旦查实,后果不堪设想。”
程鑫单指指天,坚定地说道:“吴大人,我程鑫可以对天发誓,我在此次乡试中绝无任何舞弊行为。我凭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怎会行那苟且之事?”
“真的没有?”吴毅不放心的再次询问。
程鑫被问烦了,从腰间解下那枚随身携带的鎏金小锤,紧紧握在手中起誓:“我程鑫,如果在此次乡试中有舞弊行为,就让我爹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用我这鎏金小锤,亲手砸碎他自己的脑袋!”
“就让我娘在九泉之下,永受煎熬,不得安息!让她的魂魄,夜夜哭泣,声声控诉我的不孝!”
“就让我姐一生坎坷,命运多舛,被世人唾弃,在绝望中挣扎,在痛苦中哀嚎,让她的灵魂永远不得安宁,永远在黑暗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