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初晴这一次病倒改变了很多事情的本质,初雨明面上不说,但心里的想法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整个秋天,初雨和张季辰都在为了安初晴的病奔波,安老太太派了好几次人来,都没能把人接回去,老太太生怕自己孙子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到后来自己干脆也搬了过来,他第一次见到初雨时微微有些震惊,但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这一瞬的失态准确的落入了初雨的眼中,让他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安初晴说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初雨,他害怕自己死后没有人照顾他,害怕他还会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害怕刘老头会打他,害怕安家人不能接受他,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清醒的时候就开始在絮絮叨叨的念着这些事情,初雨让他不要想那么多,以后嗯路还长,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没事儿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等到冬天到来的时候,安初晴的身体才稍微有了起色,这样初雨和张季辰非常高兴,但关于冬天的命判,始终是绷在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弦,仿佛稍微一动就会崩裂。
初雨世上听到安初晴和安家人在争吵,具体在吵些什么他不明了,不过能吵什么呢?
就像小和尚和刘老头儿说的,他就是泥窝里的一只麻雀,永远也成不了凤凰,安初晴既然带给了他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到底他应该要回馈一些什么。
初雪那天,他亲自下厨做了一盅炖鸽子,这是安初晴最喜欢么一道菜,他从小身子骨儿就弱,除了自己不吃的东西外,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能吃的都吃腻歪了,像鸽子汤这种大补的食材,往往吃起来没滋没味,但他却很奇怪,不管怎么吃都吃不腻。
初雨发现他这个小喜好以后,就偷偷去和厨房的人学了,但是他实在是有些笨手笨脚,怎么也学不会,学了整整一年,才算是能勉强做出能下口的来。
“快起来尝尝,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呢。”初雨笑着将鸽子汤端上去,一手扶着初晴靠坐起来,一手拿着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清冷的汤汁随着白瓷汤勺缓缓流下,令人垂涎欲滴。
初晴本来没什么胃口,这下子也来了食欲,更何况这还是初雨亲手为他做的,他可不能不吃。
初雨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哥哥你看我都已经会做饭了,我以后也会照顾好自己,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等到你好起来了,我还要再做鸽子汤给你喝。”
“好。”初晴无奈的笑了一下,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我的弟弟长大了都学会照顾哥哥了,哥哥很开心。”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这样才能吃我做的饭。”初雨将最后一勺喂给他,安初晴却并不满足,让他又撕了一块肉递过来。
他苦涩的笑了起来,那肉嚼在口中,如同嚼蜡:“不成了,有这一顿,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初雨的拿着碗的手蓦然一僵,不动声色的收回胳膊,将碗勺装进餐盒里放好,站起身,嘱咐他好好休息,扭头出了门去。
他先是回了趟房间,将一早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想了想,又从抽屉里拿了一把剪刀出来,和那些东西放在一起,搬了板凳过来放在屋子中央,站上去抬头看着房梁,实在太高了,即使他站上去,也不一定能够得着,他爬下来,又看到了床底下那盏夏日里灯会上买的小纸扎,纸扎的竹条非常锋利,用它在脖颈出轻轻一划,也许就成了,可是那个纸扎是安初晴送给他,他不想破坏。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些办法都行不通,又想在临走前再见一眼小和尚和刘老头,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刘老头儿,自从他答应跟着安初晴搬来小院儿,刘老头儿就像对他已经断绝了父子情谊。再也没有见过他,初雨试着去找过他几次,均吃了闭门羹,再后来他有意无意的去寺里偷偷看过刘老头儿,起初还能看到他醉醺醺的睡在凉亭里,后来干脆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知道刘老头有意避着他,但数年的养育情义让他在临走前仍旧想对他道个别。
小和尚依旧在寺里跟着师傅学功夫,初雨在后山找到了他,小和尚很纳闷儿,因为初雨从来没有主动的来找他玩儿过,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大少爷今天怎么得闲来找我这小和尚了?”他扎着马步,笑咪咪的问道。
初雨难得没跟他急眼,也笑着开玩笑:“今儿朕微服私访,过来看看爱卿的功夫练的怎么样了,你还不领情?”
小和尚愣了一下,他有些不太适应这样活泼的初雨,不过也并没有多想,撇了撇嘴,专心致志的练自己的功。
小和尚的师傅看到了初雨,走过来念了声佛号,初雨之前见过他几次,只不过忘了他的名号,赶紧站好回了一礼,老和尚笑着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某种让人自惭形愧的沉静与睿智,让初雨有一种被扒开衣裳,将最丑陋的内心展示出来的羞愧。
他没待很久,匆匆别过小和尚,一溜小跑下了山,这几日来寺里进香的人很少,一路走过去都没有遇到几个人,初雨一边留意着周围的草丛,因为刘老头儿喝多了不分场合,倒头就睡,他没有在他们原先住的地方找到他,问了董老头,说刘老头儿下山去打酒去了。
初雨在寺里找了整整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刘老头的身影,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干脆不找了,一路踩着山风走回小院,他觉得还是服药比较好一些。
小院的门没关,里面本来忙忙碌碌的仆人都不见了,他有些差异,不过也并没有在意,那些下人对他向来没什么好气儿,看不到他们,他也乐的高兴。
前几日下山的时候,他去药店里配了一副药,据药店的郎中的说,这种药耗子吃了,不出半刻绝对毙命,还特意嘱咐他一定要放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省的人不小心误食了。
他坐在榻边,手里捏着那方小小的纸包,慢慢放到眼前。
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就会活下来,永远的活下来,既然必须要有一个人,那为什么不是他呢?
初雨想着,手指已经不听使唤的打开了那个纸包,白色的粉末状药物随风扬起一阵白雾,他没有躲,甚至还微微倾身凑过去闻了一下,他不怕死,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最难熬的其实并不是死亡。
如果他的死真的能换来安初晴下辈子健康无忧,那么他愿意。
想着,初雨仰头,将药粉倒进了嘴里,粉末瞬间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涕泪横流,他抱住头,失声痛哭起来。
安初雨这辈子,没得到过什么爱,唯一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时温暖的,就是安初晴第一次向他伸出手的时候,虽然他不止一次的怀疑过这双手里是否还藏着尖刀,但他仍旧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他躺在床上,用袖子将眼泪鼻涕擦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尽量把自己打扮的更体面一些,然后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躺了不知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静悄悄的,他有些诧异,莫名的还有一些失落,紧接着,失落被惊喜取而代之。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嗓子有点儿渴以外,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也许那个大夫是个骗人的庸医,或者这个药只对老鼠管用,对人并不管用罢……
安初晴的屋子里亮着灯,初雨披着衣裳走出来,立马就朝着那里走了过去,张季辰回了京城,安初晴除却睡觉,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靠着看书,果然,就着灯光倒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他确实是在看书。
初雨快步走了过去,却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有些陌生:“你这么做,总有些残忍。”
“残忍?”安初晴清淡虚弱的声音说道:“我不能立马杀了他,只有让他自愿为我去死,诅咒才能打破。”
初雨猛的一僵,一阵战栗从头顶将他贯穿,整个人石化一样,一动不动。
里面的人还在低声交谈着,那个女人又说:“你心里没有一丝愧疚么?你对他用了那么多精力。”
安初晴没有回答。
“你看吧,你自己也不忍心。”
安初晴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传来一阵轻微的翻动书页的声音。
初雨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融入口中的时候那股苦涩的味道刺激的他简直要干呕出来,肚腹中传来一阵刺痛,他难耐的弯下腰,紧紧捂住肚子,毒药的药性发作了。
可是他不想死了,他不想死了,不值得,这一切不值得。
“我没有不忍心。”安初晴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每一个字都像利剑刺在初雨的心脏上:“他早晚都要死,与其留下他,不如留下我,他什么也不懂,留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女子笑了起来:“那就好,你没心软就好。”
初雨摇头苦笑起来,原来这一切,果然只是一场设计好的计谋,一步一步引诱他走到陷阱中央,义无反顾的跳下去,设计陷阱的人并不觉得是自己杀了他,毕竟服毒的是他自己。
他好恨…
他恨这个世上的所有人,恨安家人,甚至恨安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