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枯叶在脚底打旋,呼吸吞吐的白色烟雾忽浓忽淡,皎洁的月光下,四条人影静静地掩在树丛后。
谢南楼和张季辰一直没有说话,二人各怀心思,只是听着安静渝和段鸿向他们分析现在的状况。
从安静渝段鸿和张季辰的交谈中,谢南楼总算是明白了游戏的规则,在每个人进入游戏时,游戏会自动给人物匹配身份,介绍人物最基本的信息和人物性格及各方面的设定,保证玩家进入游戏世界以后能够正常的跟随剧情,在这之外,系统还会给每个人分配一个个人任务,完成个人任务的同时找出整个故事的关键性线索,这个关键性线索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有可能是找出某个人的身世,也有可能是发现一个秘密,全凭运气和经验。
“现在情况不太乐观,按照以往的经验,游戏历时最长不超过两周,现在已经过了五天了,不仅没有人触发线索,就连系统都没有明确各人任务。”安静渝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苦恼:“所有人都在暗中结盟,咱们也瞒不了多久,一旦超过游戏时常没有人触发线索,游戏世界就会崩塌,到时候会面临什么谁也不知道。”
张季辰问道:“你们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么?”
“有。”段鸿点头:“我以前遇到过一次,和这次的情况其实不太一样,那一次有明确任务,也有人触发线索,只是有人眼红别人的成绩使了点儿小手段……”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次看起来要麻烦一些。”
安静渝吓的不轻,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小臂,焦急道:“怎么解?”
“无解。”段鸿摇了摇头,“无解,上一次死了八个人,这次,应该还会更多。”
谢南楼没太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也没掂量出这之中的厉害关系,就问段鸿:“不是,这个无解是个什么意思,我们就出不去了?”
张季辰道:“没有了引路人和系统,就相当于你被关在了一个太空舱里,而太空舱中所有的仪器都失灵了,你要么只能等到外面的人发现异常来救你,要么就是靠自己修好它。”
“怎么修?”安静渝脱口问道,她好像根本不寄希望于有人来救。
张季辰和段鸿没有说话,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谢南楼噘着嘴不住的叹气,他知道肯定没戏了,又或者这二人在隐瞒着什么,他希望是第一种可能,他绑定的这个系统啥都没告诉他,甚至连进这个游戏的意义都没有明确过,他只是被动的往前走着,好在遇到了张季辰,这个看起来并不太靠谱的人,却能在关键时候拉他一把,可是谢南楼清醒的知道,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他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不为别人。
这个所谓的结盟也不过是纸糊起来的堡垒,虚伪的遮挡着人心的自私和贪婪,也许风一吹就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选择了心照不宣的维持下去。
安静渝和段鸿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谢南楼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他有时候会怪自己过分的敏感,太玻璃心的人会显的很矫情,可是他比任何人都通透,他明白一件事的利弊,知道自己在这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分量有多重,需要使多大的力。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早就不指望自己能拿第一了,能活着回去就好,其实继承亿万家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谢南楼红着眼眶,突然觉得之前拒绝他爹继承家产的那个自己多少有点儿不知好歹,甚至想扇自己两巴掌。
回房间的路上,谢南楼整个人便魂不守舍的,好几次撞上回廊的柱子,都是张季辰在紧要关头一把把他拽回来。
张季辰抱着胳膊看着他再次撞上一根柱子,这次并不打算拉他,谢南楼耷拉着脑袋,像个莫得灵魂的丧尸,浑然不觉的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不像人声的尖叫,吓的啊呀妈呀一声,原地一蹦,赶紧回身。
谢南楼张皇的往四周看了看,问张季辰:“什么声音?”
张季辰走到他旁边,伸手丈量了一下他与柱子的距离,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还差半臂……”
谢南楼没理会他的调侃,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惊恐的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woc好吓人啊!”
张季辰点头,还没来得及张嘴,走廊尽头疾跑过来两个人,边跑边喊:“不好了,大太太出事了,大太太出事了!”
谢南楼和张季辰对视一眼,皆心中一惊,忙把人拉住,问道:“大太太怎么了?”
那人急喘了两口气:“大太太,大太太上吊了……”
二人心头大骇,松开手,转身朝女眷的院子跑去。
“果真应了段鸿那句话,还会有人被害。”谢南楼喘着气,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下一个是谁,会是他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虽然只是在游戏里,但人类对于死亡的本能的畏惧还是让他感到害怕。
“所以在游戏里死掉会有什么后果。”谢南楼看向张季辰:“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自己点心理准备,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他本来不过一句开玩笑的话,哪知张季辰听了立马沉下脸来,定定的看着他,谢南楼立马住了嘴,心虚的别开头,他知道张季辰对于这个问题有刻意的回避,可是自己也没触他霉头啊,干什么拉着一张脸,跟人欠他二五八万一样。
谢南楼越想越来气,将后槽牙磨得嘎吱直响,打小都是别人看他脸色,这好家伙,一言不合就掉脸子,怎么着,我还得拿个香台把你给当祖宗供起来?
张季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一闪,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用特别小声却能让谢南楼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
谢南楼瞬间石化,等到人走远以后,才抬起右手在脸颊上比划了两下,最后轻轻一拍,自我嫌弃的骂了句:“我可真不是个东西。”
男客和女眷的住所只隔了一堵墙,门却不开在一块,谢南楼和张季辰绕了条近路匆匆赶过去,就见院门口围了一堆人,有安府的仆从,也有其他来进香的香客,几个僧人正维持着秩序,慧通大师站在门前,看见谢南楼过来,忙向他招了招手。
“阿弥陀佛,安公子节哀。”慧通念了句佛号,让开大门示意他进去。
谢南楼挤进去,着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慧通垂下眼,只说:“施主进去一看便知。”
院子里很静,回廊底下站着几个人,是安府的哥儿姐儿们,年岁都不大,这会儿遇到事只会抹着泪珠儿哭鼻子,谢南楼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半敞开的房门上。
屋子里没有点灯,廊下烛台的光照进去,在门口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晕,风吹得屋门摇晃了几下,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来回的飘荡,谢南楼闻到了一阵香味,是安大太太常用的香料的味道。
他猜到了屋子里的情况,一颗心狂跳起来,好容易定了定神,伸手摸索着攥住张季辰的手腕,故作镇定的问其他人:“可有往府里捎信?”
没有人理会他的问题,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他甚至在靠的最近的两个人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恨意和恐惧,那眼神让他的心也跟着一颤,游戏的玩家一共有十六个,安府来的哥儿姐儿一共是七人,除开他和张季辰,最大的不过十三岁,平素里没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他不确定是不是都是游戏玩家,如果都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眼前有些发晕。
角落里抱头痛哭的一个随从却猛的抬起头,“送了送了,福生去送的,晴哥儿你快进去看看吧。”
谢南楼又深深的看了那房间一眼,咬紧牙关,将心一横,不就是死了个人么,有什么好怕的,抬腿就要往里走,攥住张季辰的那只手顺势一松,接着便被张季辰反握住了,温热的触感传来,让他的心也跟着定了定。
“怕?”张季辰低声问他。
谢南楼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张季辰牵着他往里走:“跟着我,别怕。”
这五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嗖的如利箭般钻进了谢南楼的心中,他果然不怕了,迈开的步子也大了几分。
“都是假的对么?”
“什么?”
谢南楼看着他的眼睛:“游戏里的,发生的,都是假的对么?”
他的眼睛如此清澈,即使倒映着黑沉的夜幕,依然亮的能透进人的心底,张季辰喜欢他的眸子,更喜欢他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纯净的目光,张季辰心口一紧,记忆里深藏的那双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与眼前安初晴的眼睛相重叠,一双桃花眼,一双杏仁眼,两者本没有丝毫相似,而那目光却让他感到异常的熟悉。
他找到了!张季辰的呼吸变得沉重,他终于找到了。
“张季辰?”谢南楼见他愣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张季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捏了一下谢南楼的手腕,牵着他一步一步往里面走去。
门口的房梁上挂着一个人形的黑色物体,张季辰吹着手里的火折子,慢慢举到头顶,微弱的火光照出安大太太惨白的脸,她神色非常安详,没有传说中长舌外吐的恐惧面相,也没有丝毫痛苦的神情,目光落在安大太太的衣服上,谢南楼皱起眉头,他记得自己下午见她时她穿的是一件蜜合色的立领长袍,怎么现在换成了白衫……
安静渝和段鸿也赶到了,看到眼前的景象当即愣在了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第二个?”
段鸿看向张季辰,张季辰没有回答,唤了几个随从进来,一起将安大太太放了下来,也正是这时,谢南楼忽然盯着地面咦了一声,接着蹲下身子,用两根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安大太太的袖子,嘴里默念着:“非礼莫怪,非礼莫怪。”轻轻掀了起来,露出安大太太一小节洁白的手腕。
谢南楼试探着将她的手心翻过来,当即一惊,只见安大太太微微蜷起的手指缝隙间,食指和中指上缠绕着一根麻线,府里的人都知道安大太太是个很讲究的人,穿衣只穿锦和绸,这种麻线别说用了,她看见了都会觉得身上痒痒,谢南楼来不及思考麻绳的来处,扯下来攥在了手心里。
“你发现了什么?”张季辰见外面开始有人陆续往屋里来,赶紧伸手将他拉了起来,不动声色往身后一拽。
谢南楼低下头,悄悄将麻绳攒进袖子里:“回去再说。”
“好。”张季辰知道他肯定发现了什么,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板凳,没有再说话。
有好心的香客帮着安顿了安府年纪较小的几个孩子,慧通大师带人将安大太太的尸首搬到了榻上,几人围坐在旁边,开始默念超度佛经。
“万物皆苦,此一去,可谓解脱。”出家人看淡了生死,慧通大师并没有表现出悲伤的神情,只是看向谢南楼时,目光微微顿了一下,“四公子节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谢南楼总觉得这个慧通大师对自己有点意思,啊不,有点意见,他看自己的目光中总带着几分欲言又止,说的话也格外有深意,可惜他不够聪明,再机灵点说不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谢南楼决定,过了这一遭,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他。
谢南楼勉强勾起嘴角回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刚要回他的话,却听张季辰先他一步开了口:“有劳大师。”
慧通点了点头,专心默念起了佛号。
谢南楼:“……”,他好像想多了。
张季辰拉着他走到外面,小声说:“你没感觉到么?”
谢南楼:“什么?”
张季辰一点儿也不避讳的说:“老秃驴对你有意思。”
“我靠!”谢南楼蹦了起来:“佛门净地,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信咱们走着瞧。”张季辰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挑着半边眉毛走了。
谢南楼傻眼,回头看了看慧通大师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里的菩萨塑像,赶紧默念了几句佛号:“菩萨莫怪,莫怪,张季辰说的不是我说的,你要惩罚,惩罚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