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安家报信的人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他们来时是由府里的马车送来的,npc将人送到梵净寺便匆匆赶了回去,只等三天后再来接人,现在这个处境,想走也走不了,他们只能等着。
寺庙人去山下报官,这之中大大小小的事需得有个主事的,张季辰便被推了出去,谢南楼不想跟着来回跑,站在回廊下等他,百无聊赖的站了一会儿,听着其他人议论纷纷,有说大太太自杀是因为大爷在外面找了外室,也有说是她本身精神就不大好,更扯淡的甚至拐到了安初晴身上,说什么大太太不想来梵净山,老太太非逼着她来,就是让她来照顾自己的宝贝孙孙,大太太受不了委屈,上吊自杀了。
总之长舌妇嚼舌根,天花乱坠说的比网络小说还精彩,一个个搁现代能写出好大一出精彩的婆媳伦理大剧,谢南楼揉了揉眉心,越听越觉得自己多余,说人闲话好歹也得避开当事人不是,自己就站他们面前,怎么当他不存在一样?
“咳咳。”谢南楼清了清嗓子,那些人方才如梦初醒,脸色变了几变,耷拉着头跑了。
好嘛,真是把他给忽略掉了。
深夜温度骤降,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霜,谢南楼靠在廊下,冻的直搓胳膊,院门口围观的人已经散了,张季辰和几个僧人从前院回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谢南楼忙迎上去问:“怎么说?”
张季辰摇了摇头,看了眼他冻得发青的嘴唇,拍拍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厢房走:“回去再说。”
谢南楼一步三回头,心里总觉得有些放不下:“你脸色不太好看,咱们这么走了,没关系吧?”
张季辰道:“没关系,所有人都巴不得离得远远的,省的惹火上身,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安大太太在屋里吊了那么久,安家的其他人都不进去把她放下来,全在门口坐着。”
谢南楼对此也感到诧异,不过后来倒想清楚了,寻仇者在找真的目标,其他人在盯着找出寻仇者,不管是哪一方,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盯上,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冤大头,即使面对生死,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感到一阵心寒,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张季辰察觉到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
“和陈瘸子一样吧。”谢南楼自己调整了一下心情,看着周围没多少人了,往张季辰身上歪了歪,用肩膀碰了他一下,试图从他身上吸取一点温暖,可没想到张季辰来回跑这两趟,外衫被风吹的更凉,冰的他立马弹开,上下牙打着架说:“咱们或许可以找出那个人。”
张季辰点点头:“是的,刚才段鸿也说过,打破吞并的方法之一,就是找出搞鬼的人。”
谢南楼眨眨眼,有意无意的往他肩膀后面藏,像是用张季辰挡风:“那……”
“老实会儿。”张季辰被他晃来晃去的惹的无可奈何,手扳住谢南楼的肩膀让他稳当点,突然觉得手底下的小人正在微微的颤抖着,心里没来由疼了一下,脱下外套给他披上:“你有头绪了?”
谢南楼沉默了,搓着手往外哈气,目光失神的盯着吐出来的白烟,他其实没有多大的把握,也不太敢把心里的猜测往外说,只怕到时候因为自己的过失连累了张季辰,但是不说心里堵的难受。
在安大太太房间里的时候,张季辰其实看到了他藏麻绳的动作,只是谢南楼不说,他便不问,但他相信谢南楼一定会告诉他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张季辰自己先是惊了一下,话说回来,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不过仅仅四天的时间,平均下来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天仨小时,可总觉得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也许是旁边这个人太过自来熟吧,张季辰想着,不由笑了笑,目光落在谢南楼身上自己的外衫时,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他好像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个小家伙当成外人。
保持着诡异的沉默,两人回到了厢房,院子里其他的房间已经熄灯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谢南楼怕黑,站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了两眼,伸手不见五指,透着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怎么也不肯进去,一边冻的直跺脚一边催促张季辰去点烛台。
张季辰拿他没办法,只好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吹着了递到他手里,借着微弱的光摸索着去点烛台:“拿好了,别烫着自己。”
谢南楼小心翼翼的捏着火折子:“好冷啊,没暖气吗?”
“是不是还得给少爷你开个空调?”张季辰看了看,走到床边把被子摊开,回身对着谢南楼道:“屋子里没生暖炉,你去床上盖上被子暖和暖和吧。”
谢南楼二话不说,蹬飞两只鞋子,哐的一声扑到床上,裹着被子狠狠打了两个哆嗦,乖乖,这一瞬间他突然体会了杜甫当年“布衾多年冷似铁”的感觉,他一向知道庙里的被子薄,可没想到这么薄,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没人投诉吗?
“哎,这被子,薄的跟兰州拉面里的牛肉片一样。”谢南楼抓着被角往身子底下掖,尽可能的将热气兜住,屁股往床里面挪了挪,忽然听到身子底下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咔嚓声,再一动,又是一阵摩擦的咔嚓声,这动静不像是床板裂开,倒像是被子里塞了张纸。
谢南楼立马转过身,伸出手在被窝里摸索了起来,果然让他在被子里面摸到了一张薄薄的有两只巴掌大小的方片状物体。
“张季辰,张季辰,快过来!”他兴奋的挥了挥手,从床头的柜子里找了把剪刀将被子剪开,从棉花堆里找了半天,终于抽出来了一张纸,现在这个时代书写用纸的普及已经相当广泛了,市面上贩卖的纸张也分好多种,这种纸质量是最差的,往往用来……擦屁股,可是上面却写满了字。
谢南楼顾不上冷了,颤抖着手将纸慢慢展开,挪到灯下看上面的内容,只看了一行便觉得心口一沉,后背陡然升起一层冷汗。
“张季辰,你过来看……”
风吹的门框咔嗒轻响,却没人回应。
谢南楼脸色一点一点垮下去:“我好像知道了。”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谢南楼心中一惊,猛的回过头:“张季辰?”
烛火忽明忽灭,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屋子里空无一人。
“张季辰……”谢南楼觉得一下子浑身的血都凉了,忙把纸叠好放进怀里,颤抖着下了床,穿上鞋子,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门口,嘴唇颤抖的几乎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别闹。”
回应他的依然只有呼呼的风声,以及门外的地面上慢慢爬过来一条黑影,有低沉的脚步声从窗外的回廊上响起。
“张季辰,这个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你,你快出来。”
门外的黑影不是张季辰,谢南楼将剪刀攥在胸前,他现在脑子已经完全当机了,去他妈的临危不乱,过度紧张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分析现在的情况了,他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他想,他或许就是第三个要死的人。
游戏玩家死后会去哪里?张季辰没有告诉他,张季辰没有告诉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谢南楼急促的喘息着,眼泪不争气的涌了出来:“你告诉我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黑影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暴露在了门口,呈现出一个十分诡异的弯曲角度,谢南楼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这人是个罗锅……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想这些还有没有什么意义,但如果对方是个老头,他好歹能够反抗反抗,让自己死的不那么憋屈。
门框被人敲了两下,黑影换了个角度,那人将头朝向了屋门,却迟迟没有进来,安静渝说过游戏中不能出现直接加害人,陈瘸子被判定为自杀,安大太太看起来也像自杀,谢南楼知道这个人不可能真的冲进来一刀捅了自己,可他打算怎么做?吓死自己?或者把自己吓疯以后碰到烛台造成失火?
不行,他不能死!
谢南楼这会儿总算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咬了咬牙,朝着外面喊道:“姐妹,啊不是,兄台!”
“咔咔咔。”门外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的声音,黑影又开始动了起来,一寸一寸的爬上门框,沿着墙壁往谢南楼的方向逼近。
谢南楼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咽了口唾沫,心说好家伙,装神弄鬼的设备还挺齐全:“你有什么条件?我,我可以满足你,你想要什么?钱?我家有的是钱,我奶奶可疼我了,每天都……”
他还没说完,对面的房间里突然亮起了灯,紧接着咯吱一声,有人推开房门出来,那仁兄只穿了一件中衣,冻得直搓胳膊,现在廊下四下里撒么了两眼,揪着裤腰带就往路边的树丛里一钻,哗啦啦的放水声响了起来。
“……”
谢南楼的注意力被短暂的转移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看向门口,黑影已经不见了,烛台的棉芯已经烧到了底,火燎烧着柴油发出啪啪的声响,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迈开腿,眼睛紧闭着,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往外看。
撒尿的仁兄解决完个人问题,抖着裤子从小树林里一出来,正对上谢南楼惊恐的目光,诧异的扭着头,边打量着谢南楼边往屋里走,嘴里嘀咕着:“干什么?没见过人撒尿啊!”
谢南楼被他这一打岔,心里的恐惧顿时消散了不少,干笑道:“哈,哈,挺快啊!”
“你才快!”
仁兄翻了个白眼,重重将门一关,回去睡觉了。
谢南楼摸了摸脸,没敢再回房间,拢了拢身上张季辰的外袍,抱着膝盖坐在了门槛上。
夜空中撒满了星子,下半夜的月亮又圆又亮,笼罩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将庭院里的东西照的十分清晰,正对着谢南楼的房间是一棵桂花树,凌乱的枝丫干巴巴的矗立在夜幕下,顶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看起来非常萧瑟。
“桂花香,满庭院。大门外,风吹来。进来还是不进来?”
他忽然喃喃的念了出来,这首童谣写在那张纸上,桂花树,寺庙,这两者难道有什么关系?谢南楼赶紧从怀里掏了出来,就着月光勉强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我希望我死后可以长成一株桂花树,可人死后并不会长成树,你可以在我坟头,插一枝桂花……”
“我直接种棵桂花树不就好了?”
“不好。”
“哪里不好?”
风吹过,桂花树的叶子落了下来,打着旋儿飘到谢南楼的脚下,他微微眯起双眼,鼻尖突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像是八月金桂从深巷里飘来的清幽香气,又夹杂着寺庙里缥缈的香火气,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慢慢向他靠近。
谢南楼警觉回头,雾气中跑出来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绸缎小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男孩子非常瘦弱,皮肤和嘴唇呈现出一种不太自然的白色,这是久病之人的特征,他只跑了两步,就撑着桂花树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抬起头,表情痛苦却又难掩欣喜的朝着谢南楼的方向喊道:“哥哥,我回来了,是我啊,是我,初晴……”
安初晴?这个孩子是小时候的安初晴,那他口中的哥哥是谁?
谢南楼头皮一麻,登时站了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的回过头,就在他侧身的刹那,身后屋子里又跑出一个孩子,奔跑带起来的风吹动了他的头发,光阴轮转间,他看到了一个和安初晴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盘旋在空中的枯叶不知何时变成了金黄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洒落,每一片都倒映着深藏在安初晴记忆里的场景。
他听到一个稚嫩虚弱的声音说道:“哥哥,季辰说我活不到桂花树开花的时候了,我还没有看到它开花,我不想死,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在我死后折一枝桂花,放在我的坟墓上。”
十年光阴流转,桂花开了又败,山间的雾聚了又散,那枝瘦弱的花枝已经长成了茂盛的大树,这么多年,他没有修剪过一枝一叶,因为那是他的回忆,他所有不舍的丢掉的,又不忍心想起的回忆。
……